早先各家水府天骄齐聚在此修行时，也曾灯火彻夜，摇曳的都是热烈的心。</p>
后来陆续淘汰，陆续离开。</p>
偌大的龙宫，便只剩下了包括他在内的三名水族。</p>
遂又归于空荡。</p>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是血色，映得长河一片红，仿佛开满了水萍。</p>
父亲已经离去，血染清江八百里。长河龙君也被生生砸死，数十万年的奉献都成空。</p>
漂泊长旅从未走到尽头，永宁之乡永不会到来。</p>
水族的古老传说，是一场巨大的骗局。是没有指望的生灵，自我编造的来生。</p>
他们嘲笑那些崇敬神灵的愚夫，可寄希望于缥缈，又何尝不是愚心？</p>
但耳边又隐约听得陌生的声音——</p>
“清约，请多勉力。”</p>
不止一声。</p>
“清约，我真是不太争气……就靠你啦。”</p>
“水族……水族的希望，努力就能看到收获的感觉真的很好，为什么我还这么弱小呢？”</p>
“宋兄，这么说很抱歉——但是，辛苦你了，请走得更远一些吧。”</p>
……</p>
“清约！”</p>
殿门推开了。</p>
宋清约眸中的血色褪散，垂下蛟首，往外看去。</p>
福伯渺小的人形，如蚂蚁般站在殿门外。</p>
族群的重担压得他有些佝偻，那却是水族最高的脊梁。</p>
“福伯。”宋清约心甘情愿地低头，蛟须都垂在地砖上。</p>
如镜的地面有他留下的血痕，也见证了他的汗滴。</p>
在“努力”这件事情上，他的拼命要早于这座宫殿里的所有同族。</p>
最初是在父亲的庇护下，他以一位水君的尊荣要求自己奋进。</p>
在父亲死后，终于看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他选择蛰伏爪牙，逢迎庄帝，在现有的秩序之下缄默忍耐，砥砺前行。</p>
直到那位“天上姜望”，一剑将庄帝掀翻。</p>
他和黎剑秋、杜野虎一起，希望找到小国百姓长治久安的办法——那时他也视清江水族为小国之民。</p>
直至长河龙君暴死山河玺下，他才真正认识到，水族的地位，要比所谓的小国百姓，还要更低数等。</p>
庄承乾、庄高羡，并非特例。</p>
在很多人眼里，水族或如猪狗。</p>
他尝试了很多次努力，很多个方向，最后绝望地发现，他的理想要比黎剑秋和杜野虎更遥远——尽管黎、杜二人所求，已经一再被确认为虚幻之梦。</p>
生为水族，即是罪行。他引以为傲的血脉，却是“人”的污点！</p>
所以他离开了一起奋斗过的战友，独自踏上了长旅。</p>
他是存了自己奋斗的心，有着绝地开拓的决意——但明白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路上。</p>
越是优秀的水族，越是强大的水族，越不能长存。</p>
但除了努力变强，在死亡来临之前变得更强一点，他还能做什么呢？</p>
他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水萍的颜色！</p>
所以他将脑袋提在手里，加入了地狱无门，化名“泰山王”。</p>
在生死边缘前行，其间种种危险不必再说，拼着拼着组织就解散了……他也一度茫然。</p>
再回首。</p>
水族竟然能上观河台了！</p>
他拼了命地努力，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奢想。</p>
在他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走的时候，竭尽所有也无法看到的风景，有人已经帮忙推开了窗。</p>
这种感受，实在复杂……他只有梗着脖子，拼命地看。</p>
“族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你们三个。”福允钦站在门外说：“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