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领神会,我早就预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总攻双城子要塞的时候也是这样,第一波部队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上去,敌人反应过来后就以密集炮火封锁前沿,第二波部队迟迟冲不上去,结果全靠第一波部队死拼硬打完成了任务。
连长跑开了,我跳上壕壁的踏板,抬头正看见一阵密密的炮火打在了反扑而来的俄军散兵线中,一簇簇碎土烂肉骤起骤落,仿佛飞花碎雨。
“不要傻楞着看,给我打,瞄准了打,发给你们子弹不是用来挂着好看的!”
我向左右喊道,狗儿此时已经打完了一排子弹,正往外拉弹带。
伯爵家的准尉端着枪瞄了半天,一发子弹都没打出去。
“你干什么呢?给我打啊。”
“我在瞄准。”
我真想抓起一把泥土填满他的大脑。
老马不紧不慢地瞄准、射击、拉枪栓,我完全不用担心他,他是个老兵了,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当然不包括太过危险的情况。
总攻双城子要塞那一战,我身边还剩三个人的时候,他也在其中。我回头对那三个人说,我需要一个人去炸了那个碉堡,老马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我理解老马,如果他死了,抚恤金绝对无法维持他那个张着六张嘴并且还欠着无数医药费的家。
敌人连续两次反扑都被打退了,我军的炮火开始向山顶延伸——如果不压制住山顶的敌军炮群,我们的第二波部队根本无法动弹。
我打完了四排子弹,正打开另一个黄牛皮的子弹盒拿子弹时,连长跑了过来。
“援军到了,2营的人上来了。”
我松了口气。
连长说,先别开心,营长下了命令,我们连要拿下山腰上的蓝七号碉堡和红一号碉堡,还要占领两个碉堡间的战壕,我决定了,你们排负责拿下蓝七号碉堡,就在那里。
说着,连长踩上踏板,指给我看目标的位置。
那是一座巧妙利用山石形势建造的碉堡,上面和左右都有巨大的岩石作为掩护,前面是陡峭的岩壁,显然炮火对它根本没用,而要爬上去炸掉它更如同登天一般。
蓝七号碉堡处于山体的内敛部分,左侧方有一座根本就是凿进山体中的小碉堡,右侧方则是用一圈厚实胸墙保护起来的红一号碉堡,直接进攻蓝七号碉堡的话,我们就会被两侧的纵射火力袭击,硬冲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我冒险抬高身体,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我们还有路可走。
一条已经被炮火打得四处塌陷的交通壕,蜿蜒伸向蓝七号和红一号碉堡之间的敌军战壕。
“连长,我们要先攻下战壕,才能去夺碉堡,你看那条交通壕。”
连长却说,他已经决定让二排去攻取战壕,我们排应该全力攻击蓝七号碉堡。
“如果大家都挤进那条交通壕,我们的损失恐怕会更重。”
连长说完,拍拍屁股想跑。
“那么至少给我们一挺机枪。”
“老黄和他的副手刚才阵亡了,我知道你会用机枪,等下我叫人送来给你。”
我虽然还有话想说,但只好对着他的屁股敬礼。
我召集部下,要他们打开背包,取出炸药包和拆散的爆破筒。
“我们要去打蓝七号,昨天我看过了,那个地方炮打不到,左右两侧另有别的碉堡掩护着……”
我用刺刀在壕壁上给大家画出形势图。
“连长答应给我们一挺机枪,就由我来用,聂准尉做我的副手。”
我看了一眼伯爵家的准尉,他只是点着头,没有感激,也没有不满。
他脸上的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擦干净了。
我估计他的手帕八成应该已经废了。
通讯员小仇和军医老胡把机枪送来了,连同枪上卡着的,一共三个弹鼓,另外还有两个一百发的子弹袋。
“谁想拿药。”
老胡说,左右扫视我们,那眼神就像是要喂鸡喂鸭一般。
我要了一卷绷带和一粒止痛片,我的那粒止痛片刚刚已经给了狗儿了。
“李岫同是你们排的吧?”
老胡问。
“他怎么了?”
“我刚刚还在抢救他,失血过多,死了。”
老胡说,收好药箱,叫上小仇一起走回去。
老马掐灭了一根烟头,揉着眼屎说,命苦啊,结婚不到半个月就出征了,他们家只盼着他来传宗接代了。
李岫同是老马班上的,二十一岁的一等兵,是家里三代单传的独子,如果不打仗的话,今年夏天就该退役了。去年夏天回家时娶了个媳妇,一销假回部队就赶上了打仗。昨天我还看到他一边读着家信一边流眼泪,一问,才知道是他父亲病倒了,病得还挺重。
“母亲说,父亲总在念叨着,要是能抱上孙子,死也瞑目了。”
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