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零不自觉撅起嘴。
欧阳晴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心要帮姐姐丢垃圾却遭到拒绝,对吗?”
沈零捂住眼睛,号叫,“不许分析我!懂得心理学的欧巴桑真可怕。”
“我只想换一种方式。”
沈零一愣。
“我说过,我要让你忘记自己是阿修罗。”欧阳晴把他的手拉下来,温柔一笑,“你不是阿修罗,之前之后的所有命案都和你没有关系。让我们看看,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次日他们一起回到学校。他是老师的时候,她就坐台下当学生;他是学生的时候,她就随便就近找间教室看书工作。
原来他研究量子力学。
跟学生讲起薛定锷的猫,他说:“在密闭钢盒内,有一只猫、一个计数器。在计数器中有一小块辐射物质,它非常小,或许在1小时内只有一个原子衰变,如果衰变,计数管便放电并通过继电器释放一锤,击碎一个小的氢氰酸瓶。放射性衰变本身是一种量子过程,这个装置在1个小时内,如果没有原子衰变,这只猫就是活的,而若发生第一次衰变,则小瓶子释放的氰酸必然会杀死这只猫。问:如果你打开这个钢盒,会发现什么情景?”
有学生预习过功课,抢着回答,“薛定锷的答案是:猫半死不活。”
欧阳晴在台下听得津津有味。
他点一下头,继续说,“按生活常识,我们当然知道这只猫非死即活。但是,按照量子力学的观点,这只猫既是死的,又是活的,它有两种状态同时存在于这只封闭的钢盒内,虽然我们无法同时看到它的两种状态,但正如我们不可能同时看到量子的两种状态一样。薛定锷的实验认为,盒内系统处于两种态的叠加之中,一态中有活猫,一态中有死猫。因此就包含着这两种可能的、但相互排斥的观测结果的组合。所以这猫在同一个时刻是既活又死。如果我们这位薛定锷教授不去打开箱盖看这猫,他著名的薛定锷方程就表示,这猫的时间演化在数学上,可以用这两种状态的组合——系统的波函数来描写,而这种组合在物理上,以及在生理学上,都是说不通的。
“若我们不揭开钢盒的盖子,根据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经验,可以认定,猫或者死,或者活。这是两种本征态。但是,若我们用薛定谔方程来描述薛定谔猫,则只能说,她处于一种活与不活的叠加态。我们只有在揭开盖子的一瞬间,才能确切地知道雌猫是死是活。此时,猫的波函数由叠加态立即收缩到某一个本征态。量子理论认为:如果没有揭开盖子,进行观察,我们永远也不知道雌猫是死是活,她将永远到处于半死不活的叠加态。这与我们的日常经验严重相违,要么死,要么活,怎么可能不死不活,半死半活?”
讲台上的沈零,甚至比台下很多大一大二学生都要来的年纪小,却有种权威力量,叫她刮目相看。
有学生提问,“这就是坍缩吗?”
沈零回答,“对。按照量子力学的解释,箱中之猫处于‘死-活叠加态’——既死了又活着!要等到打开箱子看猫一眼才决定其生死。只有当你打开盒子的时候,迭加态突然结束,也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坍缩。”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collapse这个单词,又写下几个名字。
“哥本哈根,”他写下第一个,“哥本哈根反对薛定锷:因为传统物理学中没有一个公式能够描述波函数的突然坍缩。这是传统物理学对于薛定锷的猫的理解。”
“埃弗雷特,”他写下第二个,“他也反对薛定锷,他认为:不是半死不活,而是有一只活猫,有一只死猫,但它们位于不同的世界中。这是现代物理学的理解。”
“爱因斯坦,”他写下第三个名字,“爱因斯坦也反对薛定锷,他认为:量子力学只不过是对原子及亚原子粒子行为的一个合理的描述,是一种唯象理论,它本身不是终极真理。上帝不会掷色子。没有隐变量,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是广义相对论角度的理解。”
最后,他写下一个中文名字,“王阳明。”
学生一阵嘻嘻梭梭,“老师,王阳明和薛定锷朝代不对吧!”
沈零没有理会,兀自说,“有人问王阳明,‘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回答,‘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放在这里,就等同于在说:你不揭开盖子的时候,猫半死不活;你揭开盖子的时候,猫非死即活。所以,我把他的这句话,看作对于薛定锷的猫的哲学理解。”
学生哗然,纷纷鼓掌。
欧阳晴也鼓起掌来。
她内心巨震。
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这样一个人,在梦境和现实的纠缠中,生活一辈子。
下课后,他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
她边走边伸出手掌,让阳光穿透树叶的光影在手上不停变幻。她不由自主地沉思。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这句话,很有意思。
她不知道,她在回想沈零的那句话的时候,沈零也时不时看看她的侧脸。
她像欧巴桑吗?当然不。
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她的额头高洁,嘴唇丰润;她的脸上时常有种怜惜的表情,无论是对人或只是对一棵树。最重点的是,她有一双晶莹透亮的大眼睛,明明清如晓溪,却拥有读懂一切的力量。
她穿白衣布裤的样子,与一般大学女生没有差别。
却比她们多了许多成熟女人的温暖。
是即便从妈妈那里,他也没有得到过的温暖。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她望着手上的树荫光影,忽然抬起头问他,“一个研究量子力学的理科生,为什么会读王阳明?”
沈零沉默半晌,“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研究薛定锷。”
“好啊。为什么?”
“因为矛盾。”
“什么?”
“唯物主义走到尽头,会回到唯心主义的入口;唯心主义走到尽头,会回到唯物主义的入口。往复循环。我喜欢徘徊在这个循环里,感觉自己是万物主宰一样,窥见天道。”
欧阳晴愣住。短短一个上午,她简直要重新认识这个沈零。
沈零看看她的表情,“薛定锷的罐子,和王阳明那朵花,其实是在说同一件事情,不是吗?因为矛盾的有趣,所以我喜欢薛定锷,也常读王阳明。”
欧阳晴喃喃自语,“没看到的时候,它不存在;看到的时候,它才真相大白。”
沈零问,“你想到什么?”
欧阳晴沉吟道,“小宝,你第一次画画像的时候,有原因吗?”
沈零一呆,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