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晴走多两步,也停下,回转身仰头问他,“还记得吗?你当时,怎么突然想到要把梦中人画下来?”
沈零不答反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欧阳晴诧异,“叫你什么?不是沈零吗?”她挤挤眼,“难道你喜欢我叫你小屁孩?”
许是听错了。沈零没好气,“不需要,欧巴桑。”
“快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画画像?”沈零想一想,“不记得了啊。就是突然之间有种冲动吧。”
欧阳晴摇头,“让我来帮你思考。我突然之间想吃冰淇淋,是因为昨天路过酷圣石冰淇淋店的时候没时间吃,心里却惦记着,此刻又正好经过这家店;我突然之间想打个电话给妈妈,是因为早上看到一个阿姨很像她,温哥华此刻天气不佳,我很担心她的身体。薛定锷的猫突然死掉,不是因为揭盖子这个动作,而是因为罐子里面的东西杀死了它,揭盖子等同于吃冰淇淋、打电话,只是一种映证。”
沈零聆听不语。啊还忘了最最重要的一点,漂亮之外,她还冰雪聪明。
欧阳晴看到他眼睛里去,“所以,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揭开盖子?”
沈零突然感觉一阵头晕。他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甚至没有办法接受她眼神的拷问。
他双眼微闭,朝后面稍稍退了一步。
欧阳晴花容失色。她瞪大双眼,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江可荣未必没有问过同样问题。
但他肯定没有用沈零最能够理解的语言。沈零是个既聪明又敏感的孩子,他常常下意识直接过滤掉不喜欢的细节,比如,下意识绕着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走。
就像刚才,她突然用他最能明白的语言提问,他发现没办法再绕开又不能够说谎时,就直接选择了抗拒。虽然没有话语上抗拒,肢体语言已经说明了一切。
欧阳晴知道,这种情况下再问下去,得到的只会是敷衍和谎言。
连续几日,他研究功课,她分析资料,都有点赌气似的,极少对白。
思考的时候,她会在窗前的把杆上压腿做柔韧训练,或是专注于五步小跳这类动作本身不难、但跳得好看却很难的动作。
沈零偷偷看着。
内心依旧是纳罕的。
最初进来,他诧异于她竟然这样子一个人居住。
这所院子虽老,装修却是新式实用的。比如中央空调地暖一应俱全,各种电器厨具都很先进。最叹为观止是卫生间。洗脸池配双台盆,浴缸配顶好的按摩喷淋,免治马桶旁边甚至设置小小防潮书架,即便那是让沈零想起噩梦的地方,但他仍可以在里面一待半天。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一打眼就看见每个房间彼此之间那些通灵透亮的窗。书房和厨房的窗户都朝院子,书房和厨房的另一侧又有各自的大窗子朝向走道和客厅。做饭的时候,看窗外风景之余还能和宾客聊天;而读书倦了也随时都能抬眼寻到绿色植物缓解疲乏。不仅如此,她还在书房窗台下安装了练习芭蕾舞用的把杆,既可以自己边练功边看风景,叫旁人看着,她的优雅身姿、和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或者和书房里的书墙又合在一起,构成更美的风景。
沈零此刻就看着这样的风景,暗自纳罕。
这个女生,心里爱着很多人,爱着很多事。她的大脑,像是这房子里那些最时新的装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够同时并且快速地处理很多事情;而她的心,就像这所房子里的窗,虽有七窍,却玲珑剔透,连在一起又各成体系。
可是这样形容欧阳晴,仍然不够,并不完全对。
她熟谙心理学、热衷芭蕾,这些都是很难很难、需要刻苦训练才能够做好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她都做得很好,游刃有余。叫他最最纳罕的,就是在日常小事上,她偏偏像个白痴。
她不擅整理房子,衣服袜套发夹经常出现在匪夷所思的各个角落;她从不做饭,厨房里一点油烟都没有,碗筷也不全;她走神的时候会把卫生纸当作海苔那样吃掉,她洗衣服的时候永远记不住掏一掏裤兜。
也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融合体啊。
沈零正想着,突然她叹一口气,把腿从把杆上拿下来,皱着眉沉思。
“怎么?”他忍不住问。
欧阳晴看看他,“没什么。”可是眉头并没有放松。
沈零也不再问,低头重新看书。
“你知道《胡桃夹子》吗?”过片刻她沉吟道。
沈零点头,“知道,我看过俄罗斯芭蕾舞团的演出。非常精彩的芭蕾舞剧。”
“我们正在排练《胡桃夹子》,看看能不能在圣诞节为福利院的小朋友演出。”欧阳晴一听他这样说,坐到他对面来,“我原以为排练老师一定会让我跳克拉拉,可是不。”
沈零“咄”一声,头也没抬,“很稀奇吗?为什么一定是你?不能是别人?”
欧阳晴一反常态地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兀自沉默。
沈零抬起头,“不过,你烦恼的应该不是这个。”
“嗯。”欧阳晴眉头锁得更紧,“以往每次排剧,我都是跳主角。唯独这次,老师不让我跳克拉拉。她说,不是因为我跳得不好,而是——”
她犹豫了。
沈零奇怪,“而是什么?”
虽然只看过一星半点她的动作,但他也觉得不是舞技问题。
欧阳晴闭上嘴,只摇了摇头。
老师说:小晴,你跳得了朱丽叶、跳得了奥杰塔、奥吉莉亚,就是跳不了克拉拉。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是什么意思,都会让沈零嘲笑,还不如不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