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充满意外,意外之外又充满逻辑。欧阳清点点头,她注意到这本《沉睡的谋杀案》已经发黄,保护很好但是边缘已经磨损,问道,“不过这本书你像是读过很多遍?”
“嗯,百看不厌。”
“推理小说不是看一遍,找到真凶就结束了?又不是世界名著,值得重温?”
沈零答非所问,“你知道这本书讲什么?”
“说来听听。”
沈零清清嗓子,“在新西兰长大的女主人公来到英国,打算买下一栋房子和丈夫定居下来。不久她就遇见一所完全符合她心意的别墅,便买下了它,开始装修布置。
“最初她直觉认为要拆除掉花园里的一丛灌木,因为在那个位置如果修一段台阶的话,会很方便出入。然而当建筑工人刚要拆除灌木丛的时候,就发现那里原本就有台阶,只是被灌木盖住了。
“后来,女主人公想要打通客厅和餐厅的墙,在那里安上一扇门以便行走。你猜她发现什么?她又发现那里原先就有门,却被灰泥遮掩住了。
“再后来,当她打算把育婴室重新糊上墙纸,甚至连颜色式样都想好的时候,她打开废弃的壁橱,看到了房间粉刷前的旧墙纸。你猜到了吗?是的,绯红的罂粟花,蓝色的矢车菊——都和她刚刚猜想到的墙纸样式一模一样。”
欧阳晴“啊”一声,多么相似。和沈零自己的梦境杀人一样。
沈零料想到她会有如此反应,继续道,“女主人公觉得毛骨悚然,想离开寓所缓冲一下。她来到伦敦朋友家,遇见了马普尔小姐;他们一起去大剧院看戏,然而这部戏的一句台词使她尖叫着逃出了剧院:‘盖住她的面庞,我头晕目眩;她死去了,如此年轻。’”
“什么意思?这句台词为什么吓到她?”欧阳晴忍不住问。
沈零答,“因为这句台词勾起了她残缺不全的回忆,她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呢?那幅画面就在眼前回旋,清晰如昨。马普尔小姐抽丝剥茧,渐渐分析出所有真相。原来,女主人公小时候曾在英国生活——就在现在她买下的房子里——虽然她已经忘却了,潜意识里仍记得原有的居室布局和装饰。她就在那里目睹过一桩命案。”
他扬起书本的封面,“这本书最妙的地方,就是马普尔小姐的分析。她没可能调查罪案现场——那都过去多少年了——她也不认识当时的死者,她只是从大家的对白、回忆和相互之间的矛盾点里,找出最无懈可击的那种说法。这就是我觉得为什么它值得重温的原因。虽然真凶看一遍就知道了,但有很多马普尔小姐的推理过程,看再多遍,还是觉得精彩。”
欧阳晴愣愣的。
沈零回过头,边看书边淡淡道,“其实感觉你和马普尔小姐有点像呢。”
“马普尔小姐?”欧阳晴不明所以。
“摇椅上的侦探。”他又说。
“摇椅上的侦探?”她更不明白了。
“嗯。摇椅上的侦探,不走访现场、不研究血迹血型或是指纹,主要凭借生活阅历来进行案件分析和侦破。”沈零回答,看看她,若有若无一笑,“感觉你跟她很像呢。”
“我?”
沈零无可奈何,合起书,“欧巴桑,你的理解力真的只能和地面持平。”
欧阳晴思索半晌,“大概这就是心理学吧。”
“什么?”
欧阳晴指一指他手里的《沉睡的谋杀案》,“我是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像马普尔小姐。”
“怎么讲?”
“你刚刚说,她是摇椅上的侦探。她不大理会现场的那些细节,比较善于运用生活阅历来破案。换言之,她对事物具备相当的洞察力、对人性能够准确论断,对人的心理能够分析得很透彻。没错啊,我觉得比找到作案时间、作案手法更重要的,就是洞悉这些事情。很多时候,凶手的身份迟迟未必识破,都是因为心机与动机深藏,不易察觉罢了。”
“这么说来,你依然把我当作最大嫌疑人?”
“恰恰相反。”欧阳晴几乎是不加思考地就否定道,“你有动机也有心机,但你又很坦白。除非你说出来,否则没有人会知道你和这些案件的关系。”
“也许我特别狂妄自大,相信即便说出来,也不会被抓住?”
“不。”欧阳晴笑笑,“从心理学的角度我很早就确定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和心理学家住在一起真可怕。”
“所以以后请叫我‘马普尔小姐’吧。”欧阳晴想一想,“她很美吗?原著里的马普尔小姐?”
“很美。皮肤很白,喜欢粉红色,温柔,勤劳,”他嘴角挂一丝冷笑,“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处女。”
她嘴里的牛奶全数喷出,沈零抱着书神速躲开,并一溜烟逃到楼上卧室去,空留她一人忙不迭擦嘴擦资料擦桌子。
直到半夜,他睡醒上厕所,赫然发现书房灯还亮着。
欧阳晴依旧坐在资料堆里,手里还拿着笔,却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
她的头发胡乱夹着,嘴巴半张,口水嘀嗒,睡相十分可笑。
沈零却蹲下来。他个子高,蹲着和她坐着齐平。他凝视她孩童一般毫不设防的脸庞,轻轻从她手里抽出笔,握住她的手,犹豫很久很久,终于吻了一下手背。
我也知道要导正。可为什么总忍不住和你说话?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情绪混杂。你的利刃反而让我感到安全;你的拥抱,偏偏才让我感到绝望。
他身量瘦削,她更甚。他抱起她放回她的床上,毫不费力。
她没有醒,咂咂嘴,哼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口水糊到床单上,像只小猪。
他凝视她过多几秒,转身退出。晚安。
(第三幕第二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