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代崇王时,出过一桩事,却是彼时刘瑾当政,用焦芳之计,欲籍没江南官员家产敛财泄愤。
抄了已故都御史钱钺家,借口便是钱钺在河南为巡抚时,以土产红粳米四千石代替旧例中的粟米给了崇府岁禄,并没奏请,乃是崇王请给。
刘瑾给他定罪是交通王府,擅更成法,宜究治。彼时钱钺已故,便抄没家产,几个儿子阖家戍边,遇赦不赦。
实际上改粟为粳是一个便民的常规操作,毕竟是土产,方便,对百姓有利。
要说擅更成法么,或多或少也能沾点儿罪名,但罪不至此,如此重刑都因刘瑾焦芳歹毒罢了。
而崇王府当然也被弄了个灰头土脸,连带着奉承长史一律被罚赎罪米千石。
这第二代崇王正德六年殁了,只是,世子至今尚未有明旨承爵。
先前有刘瑾压着,崇王世子大约也怕被这阉竖抓住什么把柄,老老实实守孝,不曾上书。
如今刘瑾倒了,崇王世子这请封的折子也递上去了,却是石沉大海没个动静。
因此,不需要沈瑞做什么,世子朱厚耀就是冲着早日承爵,也会积极配合,努力树立自己贤王形象,最少是向赵王看齐的。
“汝王那边,大人如何考量?”谢先生因问道。
见沈瑞微微摇头,谢先生又道:“大人,汝王不同,他因无嗣,故此做这‘贤王’,更显大人‘一、心、为、公’。”
他特地将“无嗣”“一心为公”咬了重音。
沈瑞不由一顿,他原觉得汝王这根硬骨头忒难啃了,不啃也罢,但确实是,只有汝王是没儿子的,肯定不会与太庙司香发生关系的,捧出这位作贤王,才显得沈巡抚全然大公无私呢。
他还在犹豫着,谢先生已道:“大人何不让周贤一试?碍于大人在,汝王或不肯见周贤,但若周贤自家去,汝王必会相见。”
汝王毕竟受周太皇太后养育之恩,有这一脉香火情,不会不见周贤这个周太皇太后亲外孙的。
何泰之不由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的去看沈瑞。
沈瑞苦笑一声,“先生不是不知……”
谢先生道:“皇上派周贤来‘帮’大人,就已是将大人同他放在一条船上了。”
沈瑞微微阖了眼。
当初蔡谅曾宴请沈瑞同周贤,不求和解,只求能和平共事。
沈瑞并未入席,只表示,若有皇命,沈家配合,不会因公废私,至于私交,那就免谈。
此番周贤带兵来河南,也是因有寿哥的密旨。
寿哥想提拔周贤,沈瑞也不会从中作梗,本身德州卫的兵丁便多,又训练有素,周贤的身份也正可以压制一部分宗藩,种种皆能为沈瑞所用,何乐而不为。
虽一路同行,相互配合,但沈瑞从来都没有与周贤相交的意思。
现下,到底也还没到用不用周贤关系到沈家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沈瑞依旧是不愿妥协的。
谢先生深知沈瑞的心意,却是笑了笑,全然没有提当年旧事,而是道:“既在一条船上,河南的差事办的好、办不好,便不止是大人的事儿,也是他周贤的事。”
见沈瑞惊愕,老先生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去劝汝王,是他忠君之举。拿下临漳王府,他也得了皇上重赏,此时不正当报君恩么。”
他含笑道:“大人放心,咱们什么都不用说,只消让他听到一点风声仲安去联络周府赈灾了,他自己就会想明白,会主动请缨去见汝王的。毕竟,劝汝王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到时候,大人不拦着他、给他如实上报功勋,便是大人厚道了。”
沈瑞一时哑然,转而失笑,郑重向谢先生一揖,“多谢先生教我。”
一番商议之后,谢先生与何泰之分别回去打点行装准备立时出发,抢出时间来尽早让几位“贤王”的事迹送到京中。
沈瑞一个人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前前后后想了许多事,但每每坐下提笔给沈理写信,又不知道写什么好。
他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将纸团作一团。
那已经是数天前的事了,可能发生的后果都已经发生了,现下,真是什么都写不了。
只能,等一等张会那边后续的消息,再根据局势……上书吧。
沈家的忠心寿哥晓得,沈家与宁藩的血海深仇寿哥更晓得,故而寿哥当清楚沈理是被陷害的,并不会把他划到宁藩那伙去。
不过寿哥那脾气,很难不迁怒,尤其是调沈理回京还有压制上蹿下跳的张鏊的意思,而今倒被张鏊利用了……
只能寄希望于寿哥还要用沈理做大事,不会惩罚太过吧。
至于沈理的应对,当下,真真是进退两难。
被盗印本身也是有罪,更是无能与失职,一旦公开真相,这点在很长很长时间内都会成为政敌攻讦的目标。
而若按下来不提,现下还则罢了,将来一旦宁藩反了,那曾站出来为宁藩摇旗呐喊的都将被入罪,就算内阁乃至皇上都能为沈理作保,只怕也会被政敌围攻。
沈瑞也不由苦恼起来。
*
数日前,京城,沈理府邸
主院里灯火通明,偌大厅堂上,却只三人。
仆从统统被打发到院外候着,端茶倒水的也不留一个。
沈理面色沉凝坐在上首,两侧官帽椅上分别是他的长子沈林,女婿张鏊。
沈林瞪着对面的张鏊,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虽然方才家里人已商议过了,沈林的心情稍有平息,但看到张鏊,依旧忍不住怒意上涌。
这个混账东西!父母此番回京,他带着枚姐儿过来,口口声声说是枚姐儿思念父母,想在家里多住两日陪伴二老,尽尽孝心。母亲欢喜得什么似的,直说这女婿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