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又要说那些的话了。是的,这在道理上是可以明白得到的,但在情感上,我是越来越做不到了!”
虽在昂首喝着咖啡,江海岭的双眼却紧盯着那张低着头,布满了沮丧的脸瞧着。待喝完一口咖啡,端着还没放下的咖啡杯,他直看着沙力想起地问:
“噢,你上次在办公室里,后来还在电话里不是跟我几次提起过,说,要和我谈谈你在何雨莲出院时所见到的情况?那天电话里讲不清楚,不知道你究竟遇见了什么情况?又要我帮什么样的忙?”
江海岭一提起此问,这是沙力久憋在心头的话,他自是要一吐为快的了。沙力猛抬起头,对着面前的两个人说道,而眼眶里是充满着愤怒和哀伤:
“真是想不到啊!你们知道吗?高原他!他原来不仅在跟我争当总经理,他还在跟我,跟我争老婆呢!怪不得,我对雨莲再好也没有用!”
“是的嘛!真有这样的事?”两人听闻到高原的名字,不禁也深感惊讶和诧异,齐把愕然的目光,集中在沙力还显出一些痛苦的面容上,而江海岭手端着的咖啡杯,竟也一直停顿在胸前,已不知是应再往上端,还是该朝下放了。
稍过会,江海岭才慢慢放下杯子,连连摇着头,冷冷一笑:
“嘿嘿,有人在跟你争老婆?这个说法,这个说法真是滑稽呵——,嗳,何雨莲,她还没有答应和你结婚,你们也没有定过亲,这怎么能算在跟你抢老婆呢?这种情况下,你是不能把别人都当作第三者的。”这话,江海岭实是为自己说的,但沙力哪能听得懂其中的玄虚,看得出深埋的玄机呢。可是冯登科是明白的,一听此言,目光就向江海岭转过去,在他脸上略注视一会,忽低眉,微微摇了摇头并笑得极其的诡秘。
“江部长,我可是把你当兄弟的噢,你怎么不帮我讲话啊?这么说,你好像是在为高原说话么?”
“噢,不不不,我们是兄弟,我当然是帮你的,我怎么会为高原讲话的呢。”
“是啊,是啊,你的话讲得都很有道理,我都很愿听的。每当我对雨莲要失去信心时,你就鼓励我要坚持下去。你说的,‘就是骂杀千刀也是好的’因为骂,实际是在激烈的谈话,只要有了说来说去的来往就是有了希望,我总是相信你讲的这番话才坚持下来的。果然诺,雨莲出院前一天的晚上,她很亲切地打电话要我去接她出院,这是自她出事以后从来没有过的态度。要不是后来来了这个高原,雨莲怎么会对我冷冰冰的呢?!哼,我看这个高原哪,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
沙力一说完就恨恨地拿出烟盒,抽出烟来含在嘴上,再恨恨地用力按打火机。不知是打火机的原因,还是过于激愤的原因,打火机打了七,八下还没点着火。好不容易终于点着了火,沙力才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轻扬翻卷地飘浮直上,再在头顶上空扩散开去。
见有人吸烟,一位服务小姐马上赶过来礼貌地微笑着阻止:
“很对不起,先生,我们有规定,这里是不准吸烟的,要不请到我们的吸烟室行吗?”
心不平,气不顺的沙力,瞪了服务小姐一眼,站起身,恨恨地把才吸了一口的烟扔出了窗外。
沙力提到的,高原与何雨莲的情况,江海岭是怎么也料不到的,听来,心头先是猛的一惊,而后急切想知道其中的详情,他脑子飞速地运转了一下,在把眼镜往上推一推后,即笑嘻嘻,慢悠悠地说道: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说,他家的一只很贵重的名牌包不见了,怕是被来家串过门的邻居,偷走了。于是他,今天看看左家邻居,认定,很不像没有偷过的样子。明天瞧瞧,右家邻居,觉得,这种模样,难道还会没有偷过?几天后,自己意外找到了这只包,他又说,我再去看左右的邻居,阿呀——要讲他们是小偷,真是个糊涂又混帐的东西。你……,是不是……,啊……,啊……,嘿嘿嘿嘿……。”
“兄弟啊,你要讲就明摆着讲。现在,你好像是既在笑话我,同时还骂我,我也是个误认被人偷抢了感情的糊涂又混帐的东西?如果要这么讲,那你有什么根据?”很不服气的沙力反问道。
“好,说话要有根据,这很好。那,你先谈谈,怎么来说明是由于高原的来到,才引起了何雨莲对你前后一热一冷的不同变化?其根据是什么?”其实,这是江海岭自己极想了解当时的细节过程,但为使听者不觉得是一种另有企图的问?就借题发挥,顺理成章地问了,将沙力作为探路棒不正是这么探的么!
“在高原来之前,雨莲她轻轻的,很动情地仰着面,把诗,〈我深深地愿……〉竟然一字不差到最末一句全背下来了吔!”沙力沉浸于追忆里,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
“她身穿洁白的长长衣裙,背诗的时候,就如白孔雀一样悠然地轻轻来回踱步,抑扬顿挫地背诵,显得是多么的温文尔雅,脉脉深情。她先是亲切地要我背,我哪里想得到她会要我背诗,毫无准备。再说诗是你写的,不是我写的,我怎么背得出来呢。但她分明跟我说,她很喜爱这首诗。她只知道诗是我写的,那么,说很喜爱我写的诗,其实就是在说她很喜爱我么!因为爱屋及鸟啊。只不过女人家羞于直言,只是含蓄表达罢了。”
按当时的情形看,沙力所言,于实情真是大相径庭,他显得太自说自话,自以为是了,但,他的心理是在如此强烈地向往着,更深愿这么地对人倾诉。
“噢,你的嘴,咬字吐音发生了故障,成语是‘爱屋及乌’,不是爱屋及鸟,你读鸟是读错了。”江海岭对沙力作了纠正。
“你……,你,这算什么意思?”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沙力忽然沉着脸,气冲冲地对江海岭的成语纠错反驳道,“这里难道非要读乌?读鸟就不可以?!难道只有乌鸦会在屋顶上做窝的?就算是,那乌鸦难道不也是鸟吗?我读鸟,含义就会完全相反了吗这又有什么好多说的呢?!你也真是的太过份了!”
多年来,江海岭是很少见到沙力在自己面前,像是在发脾气似的讲话神态,但,如此固执强调,且滑稽地自圆其说,倒使江海岭窥探到了,他内心里深深潜伏着的焦虑和忧愤,由此也使江海岭灵敏地看到一种逻辑性的矛盾——如果何雨莲确是借喜欢他的诗来对他表达心里的爱意,那接受到渴望着的爱的表白,他神情,完全应该是眉飞色舞地兴奋,手舞足蹈地欢呼才对呀,何以反而是流露出焦虑和忧愤的情绪呢?由此可见他的话与实际,总是有出入的。
此刻,江海岭焦急的,是想听沙力反映出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况,因而是不愿在这乌鸦与乌鸟的上面与沙力费口舌,多纠缠的,即对沙力说道:
“好好好,你要爱屋及鸟就爱屋及鸟。那么,高原来了之后起了什么变化了呢?”江海岭问后,眼睛就在眼镜片后朝冯登科瞥了一眼。他立刻发现,老冯虽在一旁不发一言,但他的双目却在自己和沙力的身上,脸上不断地扫来扫去,捕捉着任何他将来也可用一用的信息和事端,与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的这点鬼心思还瞒得了自己的么。
然而,沙力却是只顾一股脑地讲述自己的心事与心情,他哪里会在意别人在怎么看待自己呢。
“高原一来啊,雨莲就显示出兴致勃勃,暗自欢喜的情绪。而且,她的妹妹,霁莲,对他也是招呼得很亲切,话谈得很热情的。还叫他什么‘高词典’,我也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总之,连同何以然,她们呀,对他都完全是无拘无束,如一家人似的,很随意的状态。”
“你这么讲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呀,对客人很客气,很热情,这是很正常的事嘛。书记你说是不是?”江海岭的话,是引导性地叫沙力继续展现其思路,托出当时的详情,并故意地问冯登科。
“是呀,是呀,要讲得出不同的对待,不同的情况才能说明问题的呀。”冯登科很能明白怎么接应地启发人的。
“要体现出不同的对待情况?那么对待所送东西的不同态度,总能体现出这种不同的心态了。”沙力说时,心情依然是十分的气恼,非常的激愤:“那天,我献给她的‘玛丽娅’,怎么说也是鲜花中的‘娇小姐’,价钱有多贵就不谈了,可是她却接受得有点勉强。当我把给她的水果放在同样放在床边柜上的一只瓷杯和瓷盘旁时,她怕我弄脏了那两样东西,先是焦急地叫我赶紧拿开,还连连责备我粗心呀,冒失啊,然后再一遍又一遍细细的擦拭那两只杯盘。开始我还不以为然,当高原来后,说起瓷杯和瓷盘,我才知道她为何那么喜爱,原来是高原在地摊上买来送她的,可是她竟然服侍得像对待贵夫人一样小心翼翼。可气的是,她还说,‘难道一定要在大商厦里买的才算是礼品么?难道礼品只有越贵才越可珍重的么!’这两个难道是说给谁听的?难道是说给我听的?”
“不,是同时说给你和高原听的。虽同一句话,但含义很不一样。对他,是表露心意,对你是旁敲侧击,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江海岭分析道。
“还有叫我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她出院了,高原给她的东西她舍不得留下,我送的‘玛丽娅’和水果呢?!人走了,东西还躺在病床上,而且花束里还有一支名贵的口红呢。本来想,离开后再发个暗示她的短信,好让她有个惊喜的呢。最后,她没有惊喜,我倒是被惊愕了呢!”
“看来不对呀,既然原先何雨莲对你是很好的,只是高原来了才对你起了变化,但是,在你把水果放到床边柜上时,怎么已经先放着瓷杯和瓷盘了呢?这说明何雨莲由于高原到了之后才对你的态度起了改变的说法是不存在的喽。按你所讲的角度去看,因为瓷杯和瓷盘比你送的‘玛丽娅’在先,那么何雨莲与高原,如果他们真有你说的那种关系,那也是早就有了的事,不是在她出院的那天才有的,书记你看我推理得有没有道理?”
江海岭说完,把眼镜推一推后就望向冯登科,想通过冯登科来确证自己对情况的判断。他是很想确证情况的实据,弄清楚事情的究竟,只是不需要像沙力那么明明白白地坦露,把自己的什么想法和感受都说分明给别人听而已。
冯登科则连连点着头赞同起来:
“很对,很对,在逻辑上我也同意你这样的推论。”
“是的,你一点也没讲错,其实我在上一次到医院去看雨莲时,就见到过雨莲和高原已经在促膝交谈了,专心致志的状态,似乎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一样。当时,我对他们俩怎么会相互认识的也没有引起戒心,现在越想越觉得,原来任何一男一女在一起都是应该引起高度警惕的啊!”沙力说完,就掏出烟盒想抽支烟出来,但想到那位服务小姐又要来了,就把烟盒恨恨扔在桌面上,双手则直按着自己的板刷头,并长长的叹了口气,“唉——,”
“嘿嘿嘿……,哪有男女绝对不允许同处的事,你说的也是气话。但很可说明的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沙力啊,寒你这颗心的事,其实不是在这两天里才发生的喔。”江海岭推了推眼镜,蛮有把握地对沙力笑说道。
沙力所回忆说出的这些事,实在也是江海岭极需了解到的,如果不怂恿沙力坚持和何雨莲来往下去,自己怎能听到他如此这般地说,并能这样详细的知道发生过,与存在着的事呐!江海岭心里在思量。而沙力,他的两眼从捧着头的双臂间看过去,瞪眼盯着江海岭瞧着,想了想,又继续表示出自己真实的内心所思所感:
“我一直急着想把事情讲给你们听,要你们帮我再出出注意看。但总的来说,老实讲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就还有点不肯死心,总盼望会时来运转,总期待天上就是会落个幸运下来。”
在旁始终不主动言语什么的冯登科,也许是看穿了江海岭的心理,突然,忍不住地对着沙力问道:
“嗳,我倒要问问你了,是什么缘故使你对何雨莲如此的迷恋?”
“她很漂亮,很端庄,优雅。诺,用他的话来比喻,”说至此,沙力抬眼朝江海岭挑看了一眼,“何雨莲和大家在一起时,不是就像在草帽堆上放下了一顶金丝皇冠么。”
“那还有呢?”
依然捧着头的沙力,只是干瞪眼看着冯登科,对“还有呢?”的问没有作答,或者是,不知再如何作答了。
“看来你确是一相情愿,而且你也只仅仅迷恋于她的美貌,对于被爱来说,这是很不够的。记得你跟我讲起过,你告诉何雨莲到绿地园里去捡猫粮却被她冷遇的事。这事,你为她考虑得是很周到,而且猫吃的干粮被雨淋过它是不吃的,不白白浪费了吗!你对自己所有的一切想法认为这有什么错的呢?你很想不通。你呀,最不能明白的关键点,是在于——你们俩,一个是,为一些微利小惠而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一个是,十分在意于自己的品格和气质秉性的人,你们俩是如此的不同,何以同行?爱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只要自己愿意跨出一步就可以了。但要被爱就很不容易,或许会像是登山一样……。”
正在对沙力作谆谆告诫的冯登科,突见,江海岭撑起调咖啡的小调匙,望着自己,在桌面上得得得地重重敲击,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我们本约定是把他当作捏在手里的探路棒利用的,怎可如此指点迷津!见此,冯登科自是醒悟,立刻也就缄默不语了,同时装着连连咳嗽,然后端起咖啡杯以要喝咖啡来作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