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年来,萧暥身体日益不持,出行都改由马车。
他扶舆蹬车,身形微微一晃,情急中攀住横生的树枝,花瓣纷纷遥落,映着那一身肃杀,花雨中凄落的人影,铁血与柔情,空怀惆怅。
“主公,”云越赶紧搀住他,“锐士营是你一生的心血。也是将士们的家。”
四月天里,他的手冷得像冰。
萧暥道,“锐士营本来就已经被分解地七零八落,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军番。虚名罢了,不要就不要。”
大梁城外。
一辆素朴的马车停在客舍旁,护送马车的只有数十人,皆外穿袍服,内藏甲胄,看起来像普通的商贾。
曾贤低声道,“陛下,刚才来的消息,萧暥把锐士营解散了。”
武帝道:“他这回倒是识趣了。传旨,放了丙南一干人等。”
“是。”
曾贤又道:“陛下,这就回宫吗?”
武帝掀开车帘,望向大梁城苍凉的城楼,盛京新都繁华,这大梁城却日益寥落陈旧。
那人守着这座空城也快两年了。知道悔改了吗?
武帝道:“不要摆驾,朕微服进城。到处逛逛。”
回到府邸,酒意未散,萧暥让徐翁备了笔墨,趁着醉意,在纸上奋笔疾书。将士军前半死生,戎马一世,他交出兵权,可以什么都不留,换这些士兵余生得到更好的安置。
寥落的军营和破败的兵器,为国血战的士兵,不该有如此寒凉的结局。
萧暥清楚,皇帝并非昏庸,相反,他太聪明了。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时候该收买人心、军心。
他这头解散锐士营,皇帝紧接着就会犒劳三军,以显示皇恩浩荡。
不过是他和皇帝之间的一场交易。
书写到一半,胸中窒郁隐痛,终是意难平,他仓皇捂住唇,鲜血已染红巾帕。
……
不知不觉,窗外暮色已沉。
他做了个梦,那是十三四岁初从军时,他策马直入军营,意气飞扬。
“西陵,你看我抓到了什么!”他兴致勃勃提起两只羽毛艳丽的雉鸡。
魏西陵道,“军中禁止打猎。”
“喂,我记得没有这一条啊!”
魏西陵疑问道:“你把一百条军规都背出来了?”
萧暥心道:废话,不背出来,怎么对付你?怎么擦着边犯规?
“很好,”魏西陵不动声色:“此条是刚加的。”
“你!”萧暥没脾气了。
……
夕光下,萧暥的嘴角微微挽起:其实啊,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哪怕是你定的那些无聊的军规。
门轻轻开了,有人进了屋。
逆光中,来人身影修长,面容冷峻又深沉。静静凝视着他。
萧暥酒醉未醒,脖颈柔顺地倚靠着桌案,不见往日的威压冷厉,显得苍白脆弱,脸颊上还沾着一点墨痕。
武帝看了一眼,那是桌案上写了一半的悔过书。
朕不逼你,不想写,就别写了……
皇帝抬手想替他拭去脸上的墨痕。
萧暥眉心微微一跳,声音如初雪细霰,“西陵……”
皇帝的手停在空中,神色骤然一沉。眼中莫测的寒意闪过。
皇帝转身走出府邸,满面阴沉。
魏西陵和萧暥不是早就绝义了吗?
锐士营除番的消息很快传遍九州。从此武帝把九州的军权全部收入手中,除了江南魏西陵的江陵水师,汉北大营和轻骑营。
但是天下太平没过几个月,西北边境就出事了。
四月底,赫连图率军一连扫荡了陇上郡周围十几个县城,烧杀抢掠,战火一度烧到陇上。陈英率一万锐士死守郡城,随军监军的柳行以回来报信为借口,带着他的五千新军仓皇逃回盛京。
武帝冷笑,“他不但逃了,还知道帮朕把军队带回来,也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