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御医话音刚落,按在门板卡扣上的手,并起两根手指往里一摁,“喀—”一声响,卡扣的一端已经翘起了。
他盘膝而坐的位置,离车门最近,如果这面门真有需要打开的时候,必定是他来动手。看此时的情形,反正都是要开门,那便让病人少点折腾吧!
九娘本欲急出声,劝吴御医住手,但已然迟了一步。吴御医即将开门的举动,也自然而然给了她一种压力,无暇思考,只依言立即掀开了身旁搁着的藤篓,拿出那件篷衣,轻轻罩在林杉身上。
篷衣刚一抖开时,一种沁人的药味也散发出来。那药味倒不怎么刺鼻,只是似乎带着极低的温度,钻入鼻孔后。给人带去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吴御医和九娘差点被那气味呛得咳嗽,连忙敛低气息,林杉却在呼吸了一口那种挟着冰感的药味后,只觉得呼吸顺畅许多,精神也稍微振作了些。
“如果因为我此时的行为,使你有什么事,我不敢想象等廖世回来。会不会把我塞进药坛子里腌了。”在开门之前。吴御医忍不住又感叹一声。
“放心。”林杉眼神似笑非笑,“廖世只玩小瓶子。”
吴御医本来想说,被剁碎了再腌。这对自己而言更残忍,但他迟疑了一瞬,终是将这话放回肚中,很快消化掉。
他不知道自己再在林杉面前说疑似恶意揣测廖世的话。会不会引起某人的不悦,而且他此时也再没了开玩笑的心情。
已经被骑兵队里的工兵拆卸了轮子。以另类方式与速度改成一架轿子的马车,在无轮无马的情况下,从外面看,就是一个整体。像一口没有在四围开门的“箱子”。
但这“箱子”又的确是在侧面开了门的,这是在出发之前,廖世在对林杉说了他对行程路上所思难处后。林杉自己想出来的办法。
这门从外面无法打开,从内开启则很轻巧。掰开卡扣,门板即可以向一旁滑出,而开启的口子大小,可以由人的意念操作。
吴御医只将那面门板向一旁推开了一条细缝,他却感觉自己向在推一座山。那门并不如何重,且上下卡槽都打磨得很平滑,已经将阻力和摩擦声减至最低,然而他感觉到的压力,不是来自门板,而是自己的内心,作为一名医者,对病人以命相托后需要担负起的责任。
还好,车外此时似乎没起什么风,吴御医稍微松了口气,暗暗咬牙,将门板又拨开了寸许距离。
“吴医师,请你下手再大方些。”林杉深吸了口气,接着又道:“凭这点门缝,除非我的视线可以像烟一样转弯……”
“知了,知了。”
林杉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吴御医用行动堵了回去。
在宫廷中历练过的医者,除了所拥医术必须高过一定标准,察言观色的能力,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得,也都练出来了些。经过这两天与林杉在这么窄仄的环境里相处,吴御医也渐渐琢磨到了他的一些脾性,这个时候的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还是少给他闹腾,快点办完事好关门才最要紧!
车门又向一旁挪开了一些,露出一道大约宽三寸的口子,只够让车里的人看清车外之人的一张脸,吴御医的手扣在门板边沿,就不肯再动丝毫了。
林杉的目光投出门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陌生脸孔的兵士,他牵着一匹马在车边行走,马上驮着一个人,那人的衣着看上去才是有些眼熟的。
车门一开,那牵马小兵敏锐的觉察到动静,也侧目看过来。当他的目光甫一触及车中那个坐得不太端正的人,他脸上那本来一直习惯严肃着的神情先是一滞,旋即如冰盘融化,失声一唤:“老大……”
……
夜色渐深,莫叶仰面躺在床上,闭目却良久无法入眠,最后干脆睁开眼干躺。
此时的宋宅已然漆黑一片,素色方形帐顶在黑暗之中变得朦胧起来,莫叶的目光焦距渐渐消失在这片模糊当中,然而她却又分明能看见,眼前有许多光影闪过。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变数也大,难道是因为去过坟地的原因?
但现今的自己,不但知道瓶子中到底是什么,那抹神秘感已经撤离,还在长久浸染着悲伤感的迷茫中,找到一丝新的希望——很可能不止自己立的那墩坟是空的,连忠烈陵里的那座坟也是空的——可是自己现在为何还会这么不安定?
也许过几天,约个合适时间去把那瓶子挖出来,待石乙看过,他会得出新的见解,让那丝模糊的可能更为真切一些。
其实要确定自己猜测的那件事,还有最快的一个办法,仍是跟挖坟有关,只不过要挖的是皇家陵园忠烈陵区那座。只是这事太冒险,除了在皇家陵园不可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而不被人发觉。还因为莫叶不敢赌。
空坟的猜想,目前在她心里还只是一个影子。万一坟不是空的,那么自己即便没有去挖,只是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已是对亡师最大的不敬。
轻轻叹了口气,莫叶掐灭心中那个总是会不知不觉牵扯到挖坟之念的想法,并开始无声诵念乾照经经义。
她曾听说。世间最枯燥的文字。是佛经。只有得到僧人,才能在那些如枯柴一样的文字里,汲取妙义。只有心空念灭的人。才会枯禅坐老。
世间也有奇人,心在俗世却能一朝悟道,但这种情况大多数时候都是片面的,在一寺的佛经面前。寻常人终是难以忍受,念不了几页就要神游太虚、瞌睡连连。
莫叶便是受了此法启发。自创了一种念经催眠法,不过她念的不是佛经,而是乾照经要义。
三年前抄的那份乾照经要义早已被她付之一炬,为了防止遗忘或疏漏。除了在焚毁之前牢牢背诵,在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她平时也没少诵念过。
其实凭她的记忆力。背诵过的文字已能记得很牢了,只是她认真听从了伍书地建议。对于这种严谨、大成的内功经义,每一个字都是创造它的高人殚精竭虑所得,练习者必须做到一字不少、一字不漏,她当然不会怠慢,不敢不敬。
不过,如果伍书知道,自己的仔细叮嘱被莫叶拿来这么“用”,不知他那张异于常人的残脸上,会流露出怎样的表情?
好在,这么个念法,总算是让她在一个时辰后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