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刚才对着岸上那道人影发呆的样子,已经被人瞧在了眼里。
在船上的这些天,齐峻一反常态,变得无比沉默。最后就连一向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文曙辉也觉察出来了。
这不,在督促小葡萄背完《论语》的前三篇后,他忍不住问小家伙:“你爹爹最近怎么啦,是不是你调皮,把他气着了?”
小葡萄一听这话,马上嘟起小嘴,委屈地申辩道:“小葡萄已经很老实了,哪里敢去招惹爹爹!”
从小家伙口中套不出原因,文曙辉摇了摇头,喃喃道:“那他一定是在苦恼,如何把你娘诓回宁国府去。”
小葡萄听得似懂非懂,不由问道:“为什么呀?回京之后娘亲不是跟在金陵一样,住在行宫改成的公主府吗?”
文曙辉微微颔首,敲了敲外孙的小脑袋,赞道:“老夫没白教你,算你还有点眼力劲!没错,你母亲如今身份不同了,决不能再回齐府了。再说,她此番回京是有任务的,哪里有功夫理睬其它无聊之人。”
一听到有任务,小葡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缠着他外祖父问道:“什么任务啊?孙儿听说,是叶哥哥要娶妻了。”
文曙辉扭过头来,用指节敲了敲小家伙,训诫道:“说过多少遍了,不能再叫叶哥哥了,得称‘陛下’!”
被外祖父敲了一记暴栗,小葡萄抚着额头,委屈地抱怨道:“是他让我继续这样叫的,再说这儿又没外人,谁会传出去呀!”
无奈地摇了摇头,文曙辉责道:“又忘了老夫的话了?‘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回头把‘慎独’二字给老夫抄写五十遍!”
话音刚落,回应他的便是一阵的哀嚎之声。
瞧见小家伙那张苦瓜脸,文曙辉不禁莞尔。
这日,官船航行至瓜洲。过了这里,航船就要转入运河河道,自古以来,此地商埠繁荣,货源充沛,因此,官船打算在这儿停一宿,以补充众人吃穿用度所需之物。
这晚,临近二更的时候,水面上远远有乐声飘来。起初,舒眉没甚在意,以为是从停靠岸边的那些画舫中传出的。谁知,到夜半时分,周围的人声渐消,那箫声仍没有停歇的意思。
被搅了清梦的舒眉,只得披上外衣,到甲板上来寻始作俑者。
循着箫声传来的方向,她一路寻去,刚走了半道上,谁知那乐声骤然停止了。
既然那人识趣,知道见好就收,舒眉也不打算在大半夜里,与人再发生什么冲突。于是,她转过身去准备打道回府,谁知,耳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俩听过这支曲子?”
“奴婢姐妹俩就是以此为生的。这不,听到有人吹奏,忍不住就出来瞧瞧。没想公子的箫技如此精湛,把这支曲吹得婉转低回,竟是从来有过的好听。”接着,有人在答话。那声音听上去清脆悦耳,竟是难得的好嗓子。
接着,齐峻的声音问道:“既然你们专司此曲,可会唱上几句?”
女子答道:“贵人既然想听,奴婢们莫不遵从,但愿别污了贵人您的耳朵。”
齐峻说道:“不妨!既然你们以唱此曲为生,想必功夫不差。你们且先唱来听听,说不定在下能指点一二。”
听到这儿,舒眉冷哼一声,暗道:果然烂泥扶不上墙!不过是走马行舟的空隙,都能让他找到沾花惹草的机会。在路上都不忘声色犬马地享乐一番。
对那人一阵鄙夷过后,舒眉打算以最快速度回到船舱中去。
谁知,她刚把左脚抬起,就停在那儿。
“……三生石上定鸳盟,怎奈风吹雨打萍迹难觅,孤坟迢迢……”
舒眉突然意识到,这曲音如此熟悉,连唱词也不陌生。
这不是上次在汉阳古琴台听到的那支曲子吗?
对了,此时唱这曲子的女声,她也有些熟悉,好像是流落到湖广地界的那对小姐妹,最后还是跟她们一船回的金陵。
怎地又在这儿遇上了。
舒眉在原地思潮翻涌,那头的歌声已经停了下来。
“这地方,你们唱错词了……对,对,再低一点,要把失去鸳侣的那种悲怆表现出来……”
“刚才拐弯的地方再高一点,这样才能完整地表达出作曲者的原意……”
突然,其中一位姑娘问道:“公子对这支曲子如此熟悉,莫不是认识作曲之人?”
齐峻叹息了一声,幽幽地说道:“不瞒两位姑娘,在下就是作此曲的人。”
“啊!原来您就是那位高人!”两姑娘齐齐叫了起来,“请受奴婢们一拜。”
听到这儿,舒眉心里一咯噔,脚上加快速度,飞一般地奔地回舱内。
躺到床上,她花了好半天功夫,让把那颗险些蹦出胸腔的心,给慢慢压平了。
静下来的她,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不管不顾地从闸口倾泄下来。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由于小葡萄爱听这曲,她就把这对小姐妹带到了船上。因词句太过露骨,她责令在小葡萄面前表演时,她们只需弹琴吹笛便可。私底里到自己跟前表演时,她倒没有太多禁忌。
舒眉记得那时,自己很是痴迷这首曲子。当时她就在想,这作词作曲之人,定是跟她经历过同样的遭遇。不然,她不会听着听着,眼泪就无意中落下来了。以至于后来,她不敢在晚上听,怕勾起心底的伤痛,整夜整晚地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