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连你也加入军队的话,就没有人可以帮你妈妈了喔。”
“你真笨。就是为了帮妈妈我才要加入军队啊。大家也都在说,只靠矿山的工作已经吃不了饭了。我爸爸也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事情……”
闭紧嘴唇,提克威就像是丢石头一样地把滑翔机射了出去。被孩子固有的不安与愤慨所掷出,搭不上风头的滑翔机直条条地摔到了前庭。检起那象徵着人力飞行器的玩具,“你好伟大呢,提克威。”再三深深体会到自己无知的巴纳吉就这样背对着对方说了出口。虽然自己并没有能够用大人语气说话的立场,但也没有其他话语可以抒发这股来路不明的自卑感了。
“不过,不知道不能停下来呢﹖”
“停下来什么﹖”
“战争啊。不管是你的爸爸,还是玛莉妲,都不是喜欢才去打仗的吧﹖就这样打到惨兮兮的,两方面都已经吃够苦头了,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差不多该停下来的时候了。”
“你是叫我们要投降吗﹖”这么说着的提克威,表情开始险恶起来。尽管自觉到自己又说了多余的话,巴纳吉还是继续说道:“我不是在说要分谁输谁赢啦。”
“我想说的是,能不能彼此各退一步,好好来相处的话就好了。”
接不上更多话,巴纳吉将目光落到了滑翔机上。有着像米妮瓦那样能思考的领导者,又有像玛莉妲这样能自律的军人。明明光靠这些人好像就可以让战争停下来了,现实却迫着要提克威这样的子孩去考虑加入战斗,让状况永永远远地轮迴下去。要说这就是现实的话。巴纳吉除了承认自己的无知并引以为耻之外,已经别无他法。难道这就是辛尼曼所说的“学些事情”吗﹖了解过现况,并只为适应现况而学的知识终究不过是知识而已。可以思量那以后的事,并拥有影响现况力量的才是最原来的“智慧”,而学习则是将思考的素材融入体内的这段作业。
超越现在的力量、可能性——不熟识的记忆让太阳穴脉动起来,巴纳吉看起了提克威的脸。用着有些疑惑的样子回望过巴纳吉之后,开始晃起从油罐伸下来的脚,提克威说道:“……我不是很懂就是了”,并将手摸向自己缩起来的头上。
“但是啊,如果没有战争的话,爸爸他们也会失去工作喔。其他没有工作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在想,这样会不会更伤脑筋哪﹖”
“你那样说……”
这次真的无话可答了。这就是处于事态之内与事态之外的人想法上的差异——不对,巴纳吉认为这只是没有为人着想的知识遭现实粉碎了而已,他将视线从提克威身上挪开。有一种论调说,仅为知识的知识是不会拥有力量的,眼前的状况肯定也是这种说法的一种实例。不过是太阳穴出现了一股脉动,现实中的自己却只能对着小孩说出像小孩般的话而已,明明自己正是无法深植有用知识的人……
巴纳吉不由得羞愧起来,然后又感到生气。他换手拿起滑翔机,并让它朝着提克威的方向飞去。滑翔机成为找不到出口的焦躁的发洩孔,飞过提克威头上,也飞过屋外的矮墙,然后便看不见了。
“好菜喔﹗”提克威起?。“抱歉,我去检回来”这么说过之后,巴纳吉便离开了作业场地。一边听着小女儿走调的歌声,巴纳吉经过奇波亚家旁边来到矮墙之外。在四处风积着沙尘的道路旁,掉落有一架尾翼就要脱落的滑翔机。正要将其捡起的巴纳吉察觉到,有道悄悄靠近的影子在路面上伸展开,使他的视野了下来。
抬头看去,有个没见过的男子站在那里。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穿着骯脏工作服配猎帽的样貌,看来就和这一带常见的矿山劳动者一样,但他那坎在酒醉泛红的脸孔里的眼珠子却高涨着一阵阴沉的紧张感。当巴纳吉不自觉地退过脚步时,“你是巴纳吉?林克斯对吧﹖”男子的嘴巴动起,让他反射性地点了头。
“下午六点,在第十四太空闸道的三号港口,会有人来接你。”
低沉,但又细细道来的声音用着擦身而去的态势掠过耳根,然后则有某种东西被塞到了巴纳吉手心。等到回神过来之后,男人已经快要从巷道拐弯走去,只能隐约看见他被风吹拂晃动的上衣。“那个,请等一下……﹗”即使这样叫唤对方也没有回应,巴纳吉将目光落到了被塞进手里的东西。
被亃成筒状的纸捲,是两张a4大小的萤幕投影片。其中一张是“帛琉”的3d图像,以线构图形式绘制出的全体地图记载有详细的内部构造。另一张则显示有太空闸道的实地景像,让人觉得是盗录下来的粗糙图像中,应该是代表指定地点的红色光点反覆闪烁着。
确?附近没人走动之后,巴纳吉重新凝视起萤幕画面。当脸凑向萤幕的时候,某样东西掉到了地上,巴纳吉捡起那看来像原子笔的物体。以原子笔而言是重了点。恐怕是小型的发讯机吧——这么直觉到的全身都毛骨耸然起来,让巴纳吉忍不住踹起地面。
那名男子穿过巷道,正要在下一个转角拐弯。“请你等一下﹗”这么叫道,巴纳吉一股脑地追上了男子。抓住对方没停下脚步的肩膀,巴纳吉逼问:“会有人来接我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男人手臂一挥甩开了巴纳吉,并用锐利的眼神与声音朝他说:“别大吵大闹。”
“不想死的话就照指示做。这里马上会变成战场。”
没放过巴纳吉讶然嚥下一口气的空隙,男子迅速转身拐过了转角。巴纳吉虽然慌张地追在他后头,在老旧组合屋并列于两侧的路上,却没办法找到男子的背影。虽然站到了距刚才约有二十尺远的十字路口,并左右审视过一圈,却哪里都看不到男子的身影。只有一名弯着腰的老婆婆经过而已,男人像烟一般地消失了。
“你说会成为战场——”
握紧重量变得沉甸甸的原子笔,巴纳吉环顾起受到午后暧昧光源所映照的街景。研磨机的规律声响这时听来就像是机关砲一样,巴纳吉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摇晃了起来。该不会,是联邦军﹖那个男人则是正在进行潜伏的间谍或什么人员﹖别开玩笑了。这里明明只是被新吉翁舰队当成驻泊地而已,根本就不是军事设施。有那样的间谍在的话应该会知道这点事吧。联邦军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想到这里,一道电流通过了巴纳吉背嵴。不管是这里或哪里都无所谓,联邦军的目标是“拉普拉斯之盒”。就像在“工业七号”所做的那样,他们正在採取为了将“盒子”拿到手的行动。夺回开启“盒子”的关键……“独角兽”才是全部,其他的事情则完全不放在眼里。会透过间谍来联络自己,肯定也是为了“回收”现况下唯一能让“独角兽”动起来的驾驶员,联邦军就快要到这里来了。咬碎“工业七号”的暴力尖牙,也将袭向这个“帛琉”而来。
从手掌中滑下的滑翔机,静静地掉到了地面上。握着萤幕投影片的左手像石头般动不了,而以麻痺的右手捡起滑翔机的巴纳吉,开始死命地跑了起来。
先得抓到刚才的男子才行。要透过他来和联邦军取得联繫,叫他们停止对“帛琉”的侵攻。即使知道这不可能做到,却没办法让跑起来的身体停下,巴纳吉没头没脑地跑进了狭窄的巷道中。将露出氧化岩层的“山”当成方位的标记,巴纳吉靠着昨天的记忆走向地下铁车站。与满载沙土的卡车擦身而过,就在不知道拐过第几个转角的剎那,巴纳吉的头差点撞到由去向而来的人影。
比巴纳吉停下脚步更早,迅速移动的人影先让开了路。有惊无险地站稳差点跌倒的身子,巴纳吉和站在转角的人面对面而嚥下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并没露出特别惊讶的样子,玛莉妲发出清澈的声音问。“那个……”正当巴纳吉就要开口时,他也和玛莉妲背后的辛尼曼对上了眼,便立刻将萤幕投影片藏到身子后头。
在这里把话讲明的话,他们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全军。联邦军将受到埋伏,刚才的男人也会被揪出来吧。利迪、美寻、塔克萨、就连记下名字的机会也没有的舰长与通讯员们。他们并非只是被称为军人的作战单位,有血有肉的“拟?阿卡马”乘员们的脸孔在脑里浮现,让巴纳吉闭上了嘴。当然,会来的不一定就是他们。既然已经遭受到那样的损害,又有塔克萨和奥黛莉坐在上面,将侵攻而来的视为是其他部队也算理所当然,但事情并不这样就没关系了——
这是一瞬间的思考。“巴纳吉﹖”将玛莉妲皱起眉头的发问当作时机,巴纳吉回过神来。巴纳吉伸出右手拿着的滑翔机,“呃,这个请妳还给提克威”这么推给玛莉妲之后,他用着就像要踩空脚步的步调退后。
“我马上会回来。先这样。”
宣告下午三点的警报声响起。“巴纳吉﹗”背对着玛莉妲这么叫着的声音,巴纳吉又开始狂奔。要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做﹖警报声的音乐声渗透进重复低喃着的脑袋,让找不到出口的思考越显混浊。距离作战开始的下午三点,还有三小时。一边感觉到手中握的发讯机时时刻刻在增加重量,巴纳吉停不下来的脚步持续踹飞起路上的沙尘。
“接触他了吗﹖。。。。。。不,没关系。老鼠放着不管就好。那是用过就丢的卧底。应该也不会握有像样的情报吧。”
下午三点的钟响起。下城区是由警报声断续作响报时,而在这个上城区则会变成宣告下午茶时间的潇洒钟声。这鼎钟是自称为这里总督的男子,从地球的欧洲地区带过来的。一面对强迫传入耳中的音色感到厌烦,安杰洛重新握起施有象牙刻饰的话筒。
“比起这些琐事,『独角兽』已经照预定移送了吧﹖。。。。。。那好。就让它站在醒目的地方。那傢伙一定会找上那里。”
如同预料地,电话那端的声音提出了疑问。视线转到背后,并将正拿起茶杯到嘴边的弗尔?夏历纳入视野的安杰洛,只好施压道:“这是上校的指示。不要去想多余的事。”并摆回话筒。古董电话发出“叮”的清脆声音,融入停止作响的钟声余韵中。
“您的贵用结束了吗﹖安杰洛上尉。”
与钟声相较下显得碍耳的声音传来让安杰洛转过忍着不咋舌出口的脸。在人工太阳光粲然流泻进来的接待室里头,有着培培?门格南拧起淡黑脸孔微笑的身影。
累积着肥厚脂肪的巨大身躯上,邋遢地穿有古罗马式的?松外袍,而他那看来便貌似好色的脸孔则朝向了安杰洛。虽说这是他祖先生长的土地——地球的南方民族服饰,不管是那闪着金色光泽的粗大手镯,还是戴在毛虫般手指上成串的戒指,看在安杰洛眼中都只是低俗的暴发户品味的一环而已。光执着在密集的奢华上的如此服装,和将气质弃置于不顾的官邸之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便是“帛琉”总督平日的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