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天下那么大,却只有她一个人顾影自怜。
她杀人了,以前连小动物都下不了手杀的她居然杀人了,而且还杀的是一个孕妇。
一尸两命。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被她扼杀。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残忍过,她痛恨自己为何要来这普济寺?痛恨那个人为何不回来?为什么要骗她?
她那么相信他…
她跪在血水边,颤抖着流下了眼泪。
她以前喜欢哭,但大部分都是装的。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哭,师兄就会想方设法的安慰她哄她开心。
她觉得那个时候才是最幸福的。
然而这一次,她是真的哭了,绝望的哭了。
她看着那妇人倒下的时候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腹部,那是一个母亲在知道自己有危险的时候,下意识维护自己孩子的举动。
而她,却成为了那个侩子手。
这世界上恶人那么多,他们都活得好好的。而她,却因为自己,因为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孕妇。
后来她去调查过,那女子出嫁三年,因为迟迟未孕而被夫家公婆嫌弃欲要休她再娶。她好不容易怀了孩子,此次便是去求神拜佛祈祷腹中怀的是男孩儿,日后一家和睦平平安安。
而她,生生打破了那个妇人所有的幻想和幸福。
她瘫软在地上,怔怔的流泪,也无法再理会身上几乎可以要了她命的内伤。冷风吹来,她才蓦然想起,刚才有人离开。
那个人是谁?有没有看见刚才她杀人的一幕?
不,不能留下活口。不能让人知道那个秘密,不可以…
她吐了一口血,慢慢的爬起来,抓紧那匕首,将寺中所有人都下了迷药,然后一人一刀,正中心脏。
她该庆幸,庆幸因为练武,又因娘是神医,她了解过人体构造。所以很精准的将匕首插入那些人的胸口。
她一刀一个,眼泪也不停的流。
等杀完以后,她踉跄的跑出来,然后发现自己浑身鲜血,于是她又将外面的披风给扔掉,脱掉鞋子。搬出厨房里的柴火,撒了油,然后点火…
她看着熊熊大火,恍惚的想着。大概她是第一个边杀人边哭的人吧,一边愧疚又一边作恶。
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觉得厌恶和肮脏。
烧吧,都烧得一干二净。
他们被她杀死了,被烧毁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她站在大火外,不断的麻醉和自我安慰。
从那一刻,她便已经走进地狱的深渊,再也走不出来了。
她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比她们传言的还要恶千百倍。
她不哭,眼泪却不停的流。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刚才被她杀的那些人,有妇人,有闺中小姐,有小孩儿,还有老人…还有善良温和的小沙弥,其中还有之前她上山时对她笑得温和有礼,又给她倒茶的那个小师父…
她终于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和重创的身体,重重跪下,边磕头边道:“对不起,是我杀了你们,我知道你们无辜,可…可我没办法。你们如果冤魂不散,就来找我吧,千万不要迁怒我爹娘…对不起…对不起…”
待大火燃尽,她再慢慢爬起来,刚刚准备下山,明月殇来了…
凤君华闭了闭眼,嘴角又噙起冷笑。
“残忍?”她睁开眼的一瞬间,浑身气场忽然大变,眼神比刚才凌厉犀利也比方才冷而森凉。
“你们懂得什么叫做残忍?”
她眼神里写满了苍凉和疲倦,甚至还有一种厌世的深沉和痛恶。
“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三个月大便能将《治国略》倒背如流却要在课堂上要装作连名字都不会写的草包是什么滋味。你们永远不知道,因为那些所谓的尊荣,所谓的大义,所谓的皇权。要默默忍受别人辱骂和那些加注在身上原本不属于她的罪名,是什么滋味。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一个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只能做一个靠着盗窃了她所有的尊荣而对她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强盗身边的陪衬,是什么滋味。”
“就好比,那个人,她残忍的扼杀了你的所有,她抢夺了你的东西,你却不能说,还得想方设法的帮她圆这个谎言,还得忍受她加注给你所有的痛苦,然后笑着告诉那些人,对,就是那样。仙女之所以会那么高不可攀,是因为她身边永远有一个丑陋而鄙薄不堪的丑女草包。”
她呵的一声轻笑,“鲜花是需要绿叶的陪衬,才会更加动人。”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从她那种带着讥诮而苍白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个少女看似得意实则苍凉惨痛的童年。
别人加注在她身上的罪名,她得默默背负。而且为了那个谎言,为了所谓的天女,为了‘欺君之罪’,她还得帮着那个罪魁祸首去努力守住那个秘密,甚至不惜让自己双手染血。
人和人的命运就是那么奇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不过就是相差一刻钟而已,便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一个享受着世人的追捧无限的尊荣,而另一个,却只能在泥泞里不断挣扎攀爬。
她是该怨的,是该恨的。
慕容琉仙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恐惧,身子不停的发抖。
安钺公主一脸死灰,眼神惨淡而空茫,还有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绝望和了悟。
姜太后也是一脸的呆愣,有些事她虽然知道,但天女一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怪不得,怪不得女儿会那么讨厌那个应千茉,怪不得她会恨不得将那对母女处之而后快。她曾以为女儿只是受不了她堂堂公主之尊却要和一个江湖落魄女子平起平坐,却没想到,是因为想要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