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病笃以来，更是命司马康将之取出来，盖在身上。</p>
不止如此，他已决定，将它带着下葬。</p>
摸着锦被的纹路，想着如今在成都荣养，多年未见的老友，司马光的脸上就露出些笑容来。</p>
而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阵晕眩。</p>
他知道，自己能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p>
于是，他努力回忆着，今日御驾在时的种种，与范祖禹口述。</p>
范祖禹留着眼泪，开始记录。</p>
司马光所述，自是和御前对问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p>
只是做了些修饰，调整了一些用词。</p>
等他说完：“临表涕泣，不知所言，伏乞皇帝陛下留心国事、民生，则老臣死无憾矣！”</p>
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流下眼泪。</p>
就连吕公著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发红。</p>
因为，司马光和在御驾在的时候一样，没有一个字提及对其儿子司马康以及孙子司马植的安排的。</p>
于是，吕公著忍不住道：“君实，还当为子孙谋之。”</p>
司马光摇头：“老夫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焉能临终以权谋私？”</p>
像他这样的人，脾气犟，性格固执，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p>
只是对着跪在榻前的嗣子司马康招了招手：“康儿近前来，为父有句话要交代！”</p>
司马康顿时哭着上前，拜伏于老父身前，重重磕头：“儿在，儿在，恭听大人教诲！”</p>
司马康虽是司马光嗣子，但他和司马光夫妻的感情却无比亲密。</p>
因为司马光夫妇虽未生他，但养育教导之恩，却重于一切！</p>
“勿忘当年为父示汝之贴，要将之世代相传，以为家训！”司马光看着他道。</p>
司马康流着泪，带着自己的儿子，如今才七八岁的司马植重重磕头：“唯！”</p>
在洛阳的时候，司马光曾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给司马康，以督促其品德，命其日夜诵读。</p>
其文曰：训俭示康。</p>
全文以大宋三位以俭朴闻名的士大夫的例子，再取古代贤臣的故事举例，全文以‘俭，德之共；侈，恶之大’为中心思想，反复教育要求，司马康和他的子孙要遵守。</p>
“老夫去后，洛阳诸园，包括独乐园与叠石山庄，皆当市之，所得钱帛，于涑水购地，以赠涑水无地百姓，所余之数，则买米、布，以馈孤寡……”司马光继续对司马康道：“老夫在世，未能为父老造福，今当死，生平仕宦及仁庙、英庙、先帝、当今所赏诸般财物，当复归于民！”</p>
司马光的原则性是很强的。</p>
他为官这许多年，家乡涑水的父老，曾多次找他帮忙。</p>
但他全部拒绝，甚至不与之见面。</p>
这既是为了原则，也是他必须在天下人面前保持的形象。</p>
可乡土情怀，却是每个士大夫心中挥之不去的东西。</p>
如今临终，自当散仕宦数十年之余财，以谢父老桑梓。</p>
这也符合他的经济思想——天下财富，自有定数，官府手里多了，百姓手里就会少。</p>
所以，他今当死，自当将这仕宦数十年来，从国家所取得的俸禄、赏赐，散与百姓、父老。</p>
司马康顿首而拜：“唯！儿谨遵大人教诲！”</p>
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p>
众人见着，都是纷纷感佩。</p>
范祖禹、刘攽等人，更是无比崇敬的看向司马光。</p>
当代大宋，因受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影响，有很多士大夫，会在致仕后，或临终前，将自己仕宦所得的全部财产，拿出来购地买宅，设为族产、学田、学斋。</p>
但，像司马光这样，在临终时，将自己仕宦数十年的一切，全部捐出来，散与桑梓父老的，却几乎没有！</p>
“杜工部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吕公著沉声叹道：“君实，当可为天下楷模！”</p>
对士大夫们来说，兼济天下的理念，是每个人都有过的。</p>
可是，临到头来，几个人能做到呢？</p>
这可是我家真有一头牛啊！</p>
能学范文正公，已经是很多人的极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