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见了——就在这一瞬之间——他们看见了刚刚还和自己说笑的妈妈倒在长杠之下,倒在血泊之中。
先是寂静与窒息,然后是喧哗和混乱。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一切都被关在世界之外。
而他站在灵堂之上,必须高仰着头,才能看见黑白遗像之中依旧笑容亲切的妈妈。
这一切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一夕之间,两个孩子没有了母亲;被救的小女孩家长早早来过,千恩万谢之后留下了一笔数目不多但是他们能够拿出来的最多程度的金钱,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送医急救到宣布死亡,从宣布死亡到入土为安,先是好心路人的帮忙,然后是友善邻居的辅助。在这个过程中,陈浮一直拉着季迟,季迟也一直紧紧跟着陈浮……
直到这一天的来临。
那是妈妈已经入土为安的那一天。
葬礼结束,绝大多数的朋友都散去了,少了女主人的家里空荡荡的,客厅中是来到这里的民警与了解这一家庭情况的邻居。
这一次季迟没有紧跟着陈浮。
他躲在房门之后,躲在墙壁之内,从小小的缝隙中断断续续地听外面的对话:
“……你们没有其他亲属……”
“……去孤儿院……”
“不行,孤儿院哪里是他们呆的地方——”说话的是一个大嗓门的阿姨,她和妈妈的关系最好,是楼里最热心的一个人,“我已经和我的朋友联系过了,说了文欣的事情,她肯收养这个孩子!……”
“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孩子?……”民警这样问。
“是,两年前还去警局里备过案说是走失的,还是文欣当年做好事养起来,现在都看不出当年刚刚过来时候可怜的模样了……”
外头的每一句对话声都像一把无形的刀,穿透墙壁与房门,准确地在孩子稚嫩的身体上拉出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他开始瑟瑟发抖,像最初刚刚进这个家庭那样瑟瑟发抖。
那些以为早已被遗忘的不好的事情再一次光怪陆离交叠纷呈,两年前他恐惧来到,两年后他恐惧离开。
那像是,像是生命中唯一的避风港,突兀地被人粗暴拆毁,他又不得不□□地出现在可怕的世界之中,承受所有伤害。
……这是我的错吗?
他几乎惶恐地考虑。
如果不是我慢吞吞的——如果不是我过生日——
外头的声音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房门被打开,陈浮走了进来,找到缩在门旁的季迟。
他蹲下身。
大人走后,所有的一切都要这个八岁的孩子来决定了。
所有,所有,所有的一切。
他将手放在季迟的脑袋上。
他认真想过,然后揉了揉对方的头:“你放心吧。妈妈虽然走了,但我也能照顾你。你是我弟弟,只要我能吃饱,就让你吃饱;就算我吃不饱,我也让你吃饱!”
“我又不会丢下你……”
“看你怕得都发抖了,别再哭了,男孩子坚强一点啦……”
无奈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际,“坚强一点”这四个字在季迟唇齿间轻轻一绕,就如同烟气一样逸散在半空之中。
陈浮没有说话,室内的灯已经关闭,月光如同一层浅薄的水银从窗帘的缝隙中流淌进来。
时间似乎也并没有经过太久。
过去的敌人好像已经变成了现在的好友。
对方正平静的躺在他的身旁,告诉了他很多很多……过去的回忆。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过去。
陈浮轻轻闭了一下眼。
随着那一丝不知从何而生的疲惫一起席卷来的,是从对方的描述中所勾勒出的那些过去。
温柔的母亲死于伟大的事。
剩下的孩子面临着分崩离析。
但这所有并非没有挽救的机会。
它正在被挽救,一直被挽救。
哥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