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说,这有啥好看的,你也不怕用不进早膳!”小个子嗤笑,推伙伴一把。盖子已经打开,他瞥了眼晃晃荡荡的液体,喉间滚动艰难道,“得了得了,还不盖上,恶心死人了。”
高个儿见没什么异样,点点头将顶盖放了回去。两人打理好一切,推着车慢悠悠往宫门走。
辛者库晨间运送恭桶只能走偏僻的道儿,别说皇帝和妃嫔的宫殿不能经过,就是一些秀女的住处,也要离得远远的。
前头拐过弯,再走一段路便是废后秦氏曾住过的凤仪殿,后宫之主的地儿如今还空着,看起来倒更像个冷宫。
“我说,反正那寝宫鬼影都没有一个,咱何必绕远路呢,直接从那儿走得了呗。”小个子怂恿道。
高个儿皱了皱眉,虽然私心里也想偷懒,但到底是个中规中矩的奴才,闻言犹豫道:“这不好吧?万一碰上哪个主子——”
“嘁,”小个子砸了他一拳,嘲笑道,“那个地方哪还碰得到人?耗子都不会去的!”说罢推搡他一把,“走了走了,别磨蹭。”
高个儿也就不反驳了,两个人晃晃悠悠推着车一路过去。凤仪殿越来越近,晨间的冷风吹得人有些瑟瑟发抖,小个子打了个寒颤,暗骂一句:“瘆得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吧?”
“别自己吓自己,”高个儿是典型的无神论者,白了小个子一眼,再转头却瞥见凤仪殿前方,似乎站着人?看身段,女人?!
他噔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周遭黑漆漆的,突然就看到一个白衣黑发的女人,站在废宫前头,诡异极了!
小个子也看到了这一幕,费力咽了口唾沫低低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该不会是皇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回来了?”高个儿一把抓住同伴的胳膊,泄露他的紧张和害怕。
其实细看,那遗世独立般的女子并没有那么骇人,她着一身雪白长裙,外头的披风也纯净不染。她长久地看着凤仪殿的匾额,唇角有一丝讥讽的笑意。
“嘿——大胆的奴才!还不参见娘娘!”一声惊呼将两个小太监的煞白脸色推向更高峰。
下一刻,他们几乎屁滚尿流般前行两步,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虽然根本没看清女子的容貌,但那声“还不参见娘娘”让他们笃定,这是皇后的魂儿回来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无意冒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高个儿连连磕头,生怕这自己从不曾相信的鬼怪要加害他们。
“你们鬼鬼祟祟在那儿干嘛!看到娘娘还不过来,有没有规矩了?!”小丫头牙尖嘴利,适才还离得远远的,现在就站在女子身旁,颇有些趾高气昂。
小个子一听,不对啊,这声音咋有些耳熟呢?他小心翼翼抬了抬眼,扫到丫头的脸后立马垂下头,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涟妃娘娘和她的侍女玉露。
“娘娘息怒,奴才是辛者库的,这早起准备运恭桶呢,哪知——”
“呸呸呸!”玉露小脸皱成了包子,恨恨朝旁边吐了一口怒道,“什么污言秽语都能在娘娘跟前讲吗?!啐,晦气!”
“好了,”涟妃终于开了口,“辛者库可以走这道儿?”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两人同时一僵:坏了,万一涟妃娘娘追究起来,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这个······”高个儿勉强说了两个字,却愣是想不出什么理由。
“呵呵,”涟妃一笑,却不是之前的淡淡讥讽,反而有种云淡风轻的飘渺,“做得好。”
······啊?
小个子懵了,这是什么情况?他快速跟同伴对视一眼,后者想了想,明白了涟妃这句话的意思。
涟妃素来和皇后不对盘,如今皇后死了,她大早上来这废宫,颇有种炫耀的姿态。又恰逢他们运送恭桶逾矩走了凤仪殿的路,如果换成其他妃嫔,这罪名早该定下来了,可偏偏遇上的是涟妃。在常人看来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但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干得漂亮!
皇后就算死了,任何可以羞辱她的方式涟妃都不会放过。譬如他们推着恭桶,堂而皇之从皇后生前的寝宫经过,借人世间最肮脏的东西,狠狠羞辱她。
“走吧,本宫乏了。”涟妃扫一眼抖着肩膀的两个小太监,对玉露轻轻道。
玉露应了一声,扶着涟妃柔若无骨的手慢慢往回走。经过装着恭桶的推车之时,她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下意识想往旁边让一让,结果涟妃反而不动声色,直直往前走。玉露无奈,只能顺着涟妃的步伐跟上。
涟妃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在推车旁边滞了滞步子。她漂亮的凤眸看向其中一只恭桶,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有种莫名的心悸,似乎这一走,就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自嘲一笑,最近愈发疑神疑鬼了。涟妃终于抬起头,风华万千地离去。
“吁——”叹出一口老长的气,两个小太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湿透。
高个儿蹙眉念叨道:“下次再不做逾矩的事儿了!快把我吓死了!要命的啊——”他爬起来,踹了小个子一脚,“别耽搁时辰,快点!”
小个子也吓得不轻,嘴里哼唧了句什么模糊不清的话,骨碌碌连滚带爬起来帮忙去推车。
“我说,今天咋有点沉呐这车。”到了郊外,小个子抱怨道,提溜着恭桶往河边走。
“没吃早点饿着没力气呗——”高个儿哈哈一笑,俨然已经忘了刚才那茬,又补道,“不过吃了早点再做这活儿还是得全吐干净。”
两人互相说笑几句,就开始倒恭桶。河岸离得不远,但车不方便推下来,所以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车边一个恭桶的盖子被慢悠悠推开,一双沾满黄绿粪便污渍的手伸了出来,随后是压得极低的出水声。安畅低咳一声,喷出一口污秽。
她不敢动作慢,整个人湿漉漉从恭桶里爬出来,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味道和颜色。不说衣服浸成了什么,脸颊、发髻、脖颈甚至指缝,到处都是脏污。
安畅将盖头放回,什么也不管,直接往河岸后头的林子跑。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跑到最后双腿发软跌在一棵树前,终于“嗷”的一声,吐了。
也不知吐了多久,反正安畅觉得自己快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了。嘴里令人难受的味道,也不晓得是那恭桶里的东西,还是呕吐物。她最后干呕几声,才确定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
抬手想抹一把额头冒出的阵阵冷汗,眼神却触到自己恶心的手指,那泛着污秽光泽的曾经美好修长的手指,指甲里嵌着细碎的粪便。安畅喉管上下滚动一番,两行热泪淌下来的时候,她又吐得昏天黑地。
自己刚才的行为,真是想想都恐怖呢······安畅冷冷一笑,似乎变了个人一样。
她做了什么?她听到脚步声渐近的时候,做了四件事:闭目,吸气,阖口,下沉!
就当在泡香浴,她这样麻痹自己。可是那液体似乎无孔不入,她眼睛闭得再紧、嘴巴阖得再牢,它依旧充斥她每一个感官。
浑浑噩噩,她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点出宫。
忽然有一道声音透过一切传进她的耳朵,她不陌生,却觉得寒气从脚底冒到了头顶。涟妃讥讽又倨傲的语气,像一把刀活活割开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那里更加血淋淋,疼到她连抽气的力量也没有······
安畅回神,这时才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一个林子,因着冬季分外萧瑟,她身上的衣服紧贴*,又脏又臭。似乎不能忍受从天堂掉入地狱变成这副鬼样子,安畅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河边走,手依旧下意识抚上腰间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