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扫过身后众人，刚好看到的低下头生出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的小姑娘，眉头再次轻蹙。
百里屠苏默然了一会儿，却是避过这个问题，突然道“望师尊明鉴，弟子并未谋害肇临师弟。”
紫胤真人摇头，语气却是缓和了一些“此事不必多言，你心性如何，为师自知。如今且回天墉城静养，将你凶煞之气稳下。”
良久，百里屠苏似乎是鼓起全部的力气，低头拜道“启禀师尊，弟子已决定……不再回天墉城。”
百里屠苏此话一出，其他几名同伴俱是十分惊讶，桃花猛地抬起头来。
红玉讶然轻喃“百里公子？”
紫胤真人盯着自己徒儿“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百里屠苏迎上师尊目光，心意如铁“弟子已决定，不再回昆仑山天墉城。故要与师尊明言，弟子绝未犯下杀害同门之罪。”
紫胤真人面带薄怒“你可知，自己所言何意？下山一番闯荡，便觉再无顾忌？不返昆仑，体中煞气如何抑制？将性命视同儿戏？！”
这语意之中，忧虑之心甚于怒气数倍。
百里屠苏却低下头，淡淡的说道“若回天墉城，又能如何？封印解开，三日后弟子便魂飞魄散？封印不解，弟子于门派中苟延残喘，直至迷失心智、变为疯狂？”
“苏苏？！”
“什么……什么封印？屠苏哥哥……魂飞魄散？”
众人大惊失色。
“辫子哥哥……”
紫胤真人闻言，神色愈发凝重，静默了一会儿，徐徐问道“从何得知封印一事？”
百里屠苏摇摇头，并不作答，他心中已无疑虑，缓缓将心中所思所想于此刻尽数告知。
“天墉城除剑术以外，尚且精通解封之术，师尊如此神通，必是早已知晓我身怀封印，无怪乎……偶尔流露欲言又止之色，只是怕弟子难过，从未提及……”
紫胤真人闭目不语，阖住悲戚之色。
“弟子明白，师尊望弟子摒弃杂念，于昆仑山中静心清修，即便无法全然抑制凶煞，至少可多活三年五载。然而下山以后，弟子方知，一个人活着，原本……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哪怕只是踏遍万里河山，心胸开阔，也好过为苟活而安于一室。弟子已不在乎能够活得长久，只求按自己心意去做。”
紫胤真人拂袖，怒气溢于言表，向他质问“自己心意？那么当你体内凶煞再也无法抑制之时，又该如何？”
百里屠苏仿佛已经想得十分清楚，坚定作答“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弟子将前往渤海之东的归墟。”
别人并不太清楚归墟之事，红玉却是脸色苍白“什么？！”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提起来的语气才会如此不详？
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单膝跪在地上的玄衣少年以一种黯然的，下了什么决心的口吻。
“归墟……在那个无底深渊之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光阴流逝、天地变迁，什么都不会有，只余下永恒黑暗的禁锢。届时……哪怕凶煞之力将弟子化为狂魔，亦不必担心祸害人间。”
“木头脸……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弄得像交代后事一样？！”
桃花更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诚然，在几天之前她就知道百里屠苏体怀封印，双魂半魄煞气缠身。也知道他自我怀疑，害怕有一天会变为嗜血狂魔。
但这绝不包括、在那天来临之前，他已下了决心全部由他一人承担、甚至、甚至......
他是这个团队的中心，是可靠沉稳的队长。虽然性格冷漠、沉默寡言，却也是在这里对她最好、最温柔之人……
这些条件加起来之后，常常会让人忘记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而现在，他却在那里用着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述说自己要前往永恒黑暗的归墟……而他的少年时代背负着灭族仇恨、同门排挤孤立、煞气缠身……他的快乐几乎没有多少，而时间却已经所剩不多。
这般的绝决、而胸口被沉淀堵住。
“胡闹！年纪小小，懂得如何叫做随心而活？如今任性妄为，他日便不会后悔？”紫胤真人心痛到动怒，“天墉城乃天下清气所钟之地，确有解封之法，但又岂会不顾你性命强行施为？在此胡言乱语，昏懵至极！还不与我回去！”
百里屠苏以额抵地“望师尊恕罪！弟子心意已决。”
紫胤真人看了百里屠苏半晌，语气中亦有决绝之音“当日为师一念相救，便是令你如此轻贱自己性命？！今日，可由不得你！”他手中蓝光大盛，显是要以法力强行将百里屠苏带走。
“主人！”红玉劝道。
百里屠苏看到师尊手中蓝光，并不惊慌，声音朗朗，将自己多日所思逐一道来“以师尊之能，若要将弟子带回昆仑，弟子定然不敌，然而心中必不会甘愿。师尊已成仙身，想必看得更是通透，世间生灵终难逃一死……弟子不敢奢望改变什么结果，只求亲手选择怎样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
“不言悔……”
“有人寿数过百，却未必和乐满足；有人一生不过短短十载二十载，或许也能做到许多轰轰烈烈之事。弟子此生成就不了经天伟业，光耀师门，亦不知何时即将前往归墟，化为荒魂…然而在此之前，弟子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去做，此心此念绝非轻贱性命！”
百里屠苏再拜到地“恳请师尊成全！”
紫胤真人阖上双眼，又慢慢睁开，声音低沉了许多“你，当真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