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点点头,抱歉地说:“是有点唐突了。那这周日有没有空?要不要去我那品茶?我请钟叔做些糕点招待你,他的手艺非常好。”
我怎么会不愿意?只要能跟你多待一会,做什么都是好的。
我如约而至,他早已经穿戴正式地在等我了。我突然觉得,他也不是完全对我没有任何一点好感的。至少,他不排斥和我独处。
这个外表从容,内心羞涩的男孩子是真的很喜欢喝茶。靠在二楼的窗户边,在镂花的方格桌布上,细长颈嘴的花瓶看似随意地插了支嫩黄的苍兰,摆好擦得亮晶晶的白色骨瓷茶具,滇红汤色艳亮,香气浓郁悠长,抿一口,唇齿生香。三十八度的太阳照进来,被百叶窗分割成一条一条,映在我们的身上。
茶叶可以引发战争,也能带来青春的悸动。
原本放在莲溪老宅的昂贵钢琴被搬到这里来。王衍之问:“有什么曲子是你喜欢听的?”
“《梅娘曲》,我就喜欢这种调调。”我对哀伤的爱恋一向感同身受。
“哦。”王衍之嘴角轻扬,屏气凝神,指尖轻轻一按,开始为我弹奏。一曲终罢,我始终不能回神,一直呆呆地望着他。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我都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一份美好。
“你这里……有唱片吗?”我不想这么早就告辞,努力地找了个话头。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带着我走到楼梯拐弯处,这个台阶很宽大,侧面有一堵砖墙。王衍之按动墙面上的机关,“哐”地一声,有扇门呈九十度移开。
“怎么会有间隐秘的房间?”
“因为我……有时也想要躲起来。”他慢慢地说。
壁灯都亮了起来,屋里铺着地毡,进门左右两边都是白色的书架,高耸几入屋顶,摆上密密麻麻的书,各色的书脊上印上各式各样的文字。
继续往里走,杏黄色的沙发,柜子上放着唱片机,好像顶了一朵硕大的喇叭花。屋角摆着红色的落地大花瓶,却插了洁白的花,反差真大。音乐在这时响了起来:“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如水,你知道秋声添得几分憔悴……”
“萧友梅的《问》,我祖父最喜欢的两首曲子之一,”他说,“另一首意外地和你合拍,也是《梅娘曲》。”
我对自己说,听完唱片就走,坐太久会惹人嫌弃。
我在飘满音乐的屋子里转了转,再往里走,右手边还有一个十平米大的开放式空间,墙壁上挂了很多幅水彩画,多为静物写生。有一幅背景是在古宅半开的门后,露出一只小巧洁白的赤脚,看不见人,色调幽暗,细致的线条勾勒出奇异的影像,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图画窥视着我的心灵。
“这幅画……”我讶然不已。
他说:“是我画的。有一天夜里,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一个女孩子。”
那会是谁呢?早熟敏感的少年,你也会为一个女孩子失眠吗?
“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晚上吗?”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温热的气息侵袭我的肌肤,“他们都说是我表妹爱汶拼命保护了我,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可是我却有个印象,隐约看见那个女孩子光着脚,一步一步地拖着我,在祖宅里,流了很多血。”
“我以为你一无所知。”
“原来,真的是你。”他轻轻地说。
我抚摸着那幅画,心潮起伏。那天晚上的事,我永远都不会跟你说,这样你就不会知道我其实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杀了你表姐,还想把你表妹留在那里当诱饵,所有接近你的女人都是我的敌人。
“谢谢你。”他亲了亲我的后颈。
这个故事接下来,该有怎样的发展?
心里一股火滋滋滋蹿了出来,从脖颈一直烧到了面颊,如果有面镜子,我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红得惊人的脸。
我转过头,捧住他的脸,热切地回吻他。按照传统剧本演的,一个甜蜜的吻留在记忆里也就足够了。可我这种人太过贪婪,不懂得克制,一团烈火烧了起来就停不住,非要吞没所有的理智和感官才行。
“等等,对不起,刚刚是我失态了。”他喘息着,试图拉开我。
可我一点也不打算就此结束,因为我知道,这是个家教良好的男孩。错过了今日,他的理性重新占据大脑,我们就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明明上次已经拒绝了我,为什么还要邀请我再来?”我紧紧抱住他。
他怔了神,良久,才缓缓说:“……我想见你。”
“还有呢?”
“没了。”他把头扭到一边去,满面通红,不敢看我。
我从来都不知道少年老成的他也有这样腼腆的时候,原来他也挂念我,这让我感觉自己幸福得都要飘起来了。
“骗子,骗子,骗子……”我一面说着,一面亲吻他的眼睛。
“不要,快停止。”他有些生气。
“如果你真想拒绝,就应该一点机会都别给我。”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愣住了,忽然低低地说:“可我们只有十六岁。”
“你十四岁就偷偷抽烟。”
“那不一样,你不能拿自己跟烟比。”他帮我整理好衣领。
“那我可以拿自己跟你表姐妹相比吗?”我哀伤地问。
少年眼眸里闪过一丝迷惘,但还是决绝地摇头:“我不可能跟你结婚,再喜欢也不能。十六岁,还只是看不到未来的年纪。”
我推开他,走出几步,停下来说:“也许我连你结婚都看不见,说不定我会死于明天。”
手臂却被急急地拉住。他说:“何必诅咒自己?”
“人生原本就见一面少一面,又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过我?”
“我……我……”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