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八十章 变数(2 / 3)

那两串佛珠串果然好好地躺在主卧的床头柜里,别了三綑的红绳串起稀稀落落的三四颗檀木珠子。在那依稀散发着内敛清香的佛珠上,和三十年前一样镌刻着“知幻即离”。我摸了摸,时光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楼的时候,爸爸正在卫生间里洗漱,一点也不知道正在逼近的危险。

我和他们真正的“女儿”达成了以他们人身安全为前提的制衡协议,听起来多么荒谬,可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如果说到底哪里错了,一定是我贪恋过重的缘故吧。原本以为还能再拖延一段时间,却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意外的变数。阿菀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秘,熟悉得好像是从遥远的过去里爬出来的人。

沙发那边,爷爷安详地睡着。我快步走过去,颤抖着手伸向他鼻前,微弱得像簌簌发抖的叶子,还好,是温热的。

转个身,爸爸已经出来了。他摸了摸我的头,想和我说话。可是我们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现在才知道曾经能一家人坐在一起泡茶闲聊的时光是何等可贵,可惜不是自己的东西,老天终究会把它收回去。把其中一串佛珠串套进他的手腕,再三叮咛“不许拿下来”,轻轻抱了他一下,当做是告别。因为我不知道,过了这个晚上我还能不能以“谢春生”的身份回来。

“阿生……”爸爸迟疑地叫住我。

“爸,我出去一下,老何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说。

“那也得穿漂亮点,对人要多笑,话不要说太多,矜持大方点,懂吗?”那个男人高兴了起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我传授经验。

“那串一定不能拿下来哦,我不带钥匙,你别出门。”我再一次强调。

“我陪你去啊,我就在外面等,大晚上不安全。”他突然说。

“不用,别让爷爷一个人在家。”我顺手拿走了他的手机。

“伞,伞,带把伞!”爸爸那温暖的声音紧追不舍。

回头依恋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影像在我眼里深深浅浅,又远又近。冲出家门口,一抹脸,全是眼泪。

只剩下一双冰凉而毫无温度的手在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

“王衍之,你知道今天晚上的‘阿菀’是什么来历吗?”我问。

他沉默了会,才说:“应该认识你。”

我的心如坠深渊。

“拜托你先去找我妈。”

永远十八岁的少年低头紧靠我额前,赠予我温柔的亲吻,具有某种仪式的神圣意义一般。

他对我说:“好。”

摸了摸右手食指,那根无形的线早已和我的血肉长到了一起。

雨还在下,气势已经小了很多,只有点点滴滴汇成一条条斜线,连接起黑漆漆的天和地。我一个人拼命地在街头奔跑,爸爸说得对,根本拦不到车。谢明珊、妈妈还有二舅妈的电话都打不通,爸爸没有存阿菀的手机号。我又打给二舅,他倒是接了,可声音含糊,咬着舌头说话,大概又在哪里应酬喝高了。

我一边迷茫地跑向旧居,直觉告诉我她们肯定在那里,另一边我开始打电话报警。打了几遍都是忙音,好不容易接通了,我紧张地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电话那头,柔和的女声反复地问我需要什么帮助。

心脏跳动得太剧烈,几乎要蹦出我的嗓子。周身的血液全集中到脑子里,整个人下一秒要爆裂开了。我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可声音断断续续,碎不成句。我说,我的妈妈可能遇到很不好的麻烦,电话也打不通。

接线女警一开始认为只是暂时联系不上,劝我多等等。

“真出了事你能负责吗!”我声线陡然提高八度,尖细如针芒。

紧跟着我大哭起来,她好像被我吓到了,安慰了我几句,就跟我说会安排出警。我想了想,报了旧居和谢明珊家的住址,还有阿菀的车牌号。只在那时扫了一眼,就记住了。

挂电话前,可能我整个人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女警又担心地问:“那您现在在哪里?”

“我在去往民生路的路上,就快到了。”

然后,我又拨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很快地,有人接起。

“喂,您好,这里是穆宅……”谦叔彬彬有礼地说。

***

这条街明明不长,我却已经足足跑了三四十年。

永远不知疲倦,永远孤独无依。

从我第一次从南洋踏上这片土地,我就跟着那对赐予我名字的夫妻一起管这里叫做“家园”。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根又在什么地方。一开始,他们猜测我可能某个未婚的女佣跟橡胶园的工人私通所生的孩子。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出落得亭亭玉立,惊人的美貌让他们的想象又自由地铺展开,我生母的身份也变成了不能言说的富家千金或者小有名气的电影女星。只有我知道,美丽的背后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阿恰,应该也知道。她沉默而诡秘,冷淡地看待着一切,仿佛早就预知了所有事情的走向,把别人的生死当成了自己无聊时可以打发时间的游戏。

他们都说要离她远一点。

我在这条街上见过她几次。她总是穿着斜开襟的青衣衫袄,黑色长裙几乎要盖到鞋面上,盘起的发髻簪了朵新鲜的玉兰,脸盘很白,衬得一双杏仁眼格外乌亮。我猜不到她的岁数,她说起话来有一股柔弱的少女味道。

其实,她是个颇有风致的美人,又在通灵术上天赋异禀,入了阿祝的青眼才得以脱离风尘。

我和她应该在来云山之前就曾有过交集。当时我只是小孩子,命格独特,能看得见鬼,也为此吃过苦头,还差点无声无息地丧命。这个路过的女人救了我几次,做法的时候也不避讳我。我呆立在边上看,问她五句,她可能会答上一句。现在想想,我能在莲溪王家大宅的花厅里带着王衍之逃出生天,是不是因为年幼时得益于阿恰不经意的指点?

可为什么后来这一段往事就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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