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七月二十四日。
上午九点。
彤光温澈，难得的好天气。
背着只刚买来的学生时代常见风格背包，一道普通的身影从出租车上走下，稳稳踩在了黄青相间的地砖上。
站在巷弄的出口处，这位乘客却没有急着迈开步子，反倒是四处张望了一番，注视着街边鲜活的光景，人来人往，楼宇纷陈。
推着小吃车叫卖双酿团与薄荷糕的街边师傅；热火小店里飘出苏式汤面的辛香，虽说往往面条寡淡，但汤好吃，浇头更好吃；隔夜的卤头勾芡下锅，就着切摊薄片的早市鲜肉滚过面粉，卷成筒条，滋滋声中炸起一片油酥……
脸上透着难言的神色。
那是一种……饱含唏嘘与怀念的色彩。
——就像很多年后，回到了往日的街道上，看着那些已然在记忆中消磨成灰的东西，再一次活生生的，色彩鲜明的出现在你的眼前，激活了印象中最后一点模糊的影子。
那种无言的怀念，感动，叹息……
可那个正从街边漫步走过的人……终归也已不再是当时的人了。
……
戴着顶长斑遮阳帽，拿上一只随手买来的巧乐兹经典巧克力脆皮雪糕，年轻的大学研究生独自走在大街边，目光逡巡，耐心的沿着街边楼房一个一个号码牌地往下数。
就像童年时，孩子们穷极无聊的小游戏那样专注。
直到数着数着，脚步终于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分外老旧的小铺面前。
新华路三百六十号。
门外的隔墙上涂满了各式纸浆，一层盖着一层，白的黄的，新的旧的。
纸条小广告，五金开锁，疏通下水道，房屋租售，老中医秘方等等一应俱全，大片杂色涂漆将不同的电话号码扭扭歪歪印在了墙壁间，听任日晒雨淋。
一个看着至多二十来岁的姑娘坐在店门口，穿着身轻快的鹅黄色斑纹打底衫，面前摆着张电脑桌，上面却没有电脑，只是养了几盆如多肉之类的小型观赏盆栽在桌架上，色泽各异。
贝绿、浅粉、红、紫、灰蓝……
一盆盆短厚立体的叶片，如大朵花瓣般紧凑团簇，看着种的很是精神，颇为养眼。
相比之下，人脸上那副细柄金属框眼镜下，却还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本来还算靓丽的面容立时失色不少，此刻正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孜孜不倦地玩着手机。
毫无磨光迹象的水泥地板上，积着明晃晃的灰。
往里面瞅两眼，连墙壁都是一副灰不溜秋，从未刷过粉的毛坯房模样，还挂着两三面宽木牌，薄纸底上写着一行行小字:
——吉安苑四单元二栋501出售清水房一套，有意请联系XXXXXXXXXXX
诸如此类的租售房屋门面信息。
明摆着的，这是个房产中介小铺。
有人撇撇嘴，几口把那只捏得都快要化开的雪糕吞进了肚子里。
可惜，运营得明显不太走心，连个门面装修都没处理好，真要是以此为业，一天到晚怕是也没几个人会进来。
又或者说……它其实本也不是为了这些表面用途而运行的。
……
舔了舔嘴角，像是面对着什么难题一般，刘青山抬脚跨进了店门。
“您好，看房吗？联系电话就在对应房屋信息上，如有看中房产的话，您直接拨打后面电话联系咨询即可。”
抬头扫了一眼来人，见到是个没印象的陌生客人，那个桌前的姑娘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吐出了大段招呼话语，却丝毫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浑然一副摸鱼成自然的模样。
随意摊摊手，示意顾客请自便，她再无二话地低下头去，眼神专注投落回屏幕上，继续玩着自己那只菱纹花壳的手机。
明显被调为低声外放模式的扬声器里，不住传出各种击打、角色台词、技能的特别音效，直到一声重调如感叹的“Shutdown!”，与语音中那一听就是中小学生的稚嫩声线咆哮起来：
“草泥马（一种神兽）！你们会不会玩啊！三抓一还被换了两个！浪费老子今天宝贵的游戏时间！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菜的上野！”
听得旁边的人忍不住捏了捏鼻子。
所以说，能不能走点心啊？哪家的店员是这样干的啊？就你这接待顾客的态度真不会被老板当场开除吗？
哦，你说你们这不是正经店啊？
那没事了。
叹了口气，没有按对方所说一样去理会那些墙边的房产信息标牌，刘青山站在桌前，曲指不轻不重地扣了扣桌子，就像刀刃落在了磨石上。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显然也没有和她废话的意思。
“早上好，覃芸小姐，我没有预约，不过我需要上二楼去找一个人。”
几根涂着淡色指甲油，正在敲击屏幕的纤纤手指动作僵住了一下。
低下头，那双乌黑边缘的眼睛从镜片上方重新投向了他，眸子里像是镀上了一层晕光，却是分外灵动，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
“生面孔。也没有预约……这位顾客，你应该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
她并不认识眼前这张看来二十余边上的脸，眼前的客人却表现得似乎知道她。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