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被两个近侍搀扶了进来。简禾附身的这个好兄弟立刻迎了上去,帮忙扶着。
一阵扑鼻的酒气涌入鼻腔,近距离看,才发现这喝醉的男人的相貌竟然还挺英俊的。然而,眼袋颇重,下盘虚浮,虽佩仙剑,却无半点仙士风范,一看便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
从进门开始,他嘴中就念念有词,直到被扶到了床边,还抓着侍从的手臂,哭诉道:“我恨啊!崔良那婆娘……竟然骗我,我夜勖司……居然,替一个外姓家奴养了十多年的儿子!景平,景平啊……”
简禾听见自己附身的好兄弟说出这句话:“可是,老爷,我听说那人护二少爷护得很紧,万一她不肯让二少爷认祖归宗……”
“她哪有什么不肯的?”夜勖司不耐烦地一摆手,醉醺醺道:“都是个染了重病、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砸下千金都救不回来,还哪里有那个力气跟我争?!崔良那婆娘,连妾侍也不让我纳……哼,这次,我就偏要带一个低贱的娼妓之子回去,看她有什么好说的……”
听到这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自白,简禾皱着眉,慢慢消化。随着一段补充信息浮现于脑海中,她倏地反应过来,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样。
这个男人,是夜阑雨的亲生父亲。
“崔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夜景平则是二人的独子,即是夜阑雨同父异母的兄长。
可现在听来,似乎夜景平是崔良在嫁人之前就怀上的。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夜勖司最近发现了这个秘密。
从前畏惧妻子娘家势力大,连纳妾也不敢。如今,发现了这个不堪的秘密后,夜勖司火冒三丈,腰杆瞬间就挺直了。回头来寻找夜阑雨,大摇大摆地把他接回去,不过是为了羞辱崔良。
而由始至终,夜景平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自己并非夜勖司的亲生骨肉,又趾高气昂惯了,才会对突然冒出来的夜阑雨抱有这么大的敌意,认为他抢走了父亲的关爱,又害得娘亲郁郁寡欢。
而实际上呢?他还真是想多了。
夜勖司虽然接回了夜阑雨,但目的不纯。且一开始就已经认定了他在家族中是拿不出手的,对他态度颇为冷淡。
但凡他对夜阑雨有过一点上心,夜阑雨又怎么会沦落到住在那种狗窝之中?
或许是报应,在接回夜阑雨不久,夜勖司就在外地因瘟疫去世了。关于真假儿子的秘密,永远被埋藏了起来。夜景平毫不知情,又没有了顾忌,也就领着一帮少年,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夜阑雨了。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简禾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时,眼前的景象全然消散。简禾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入神识时的那条街道上。
人潮熙熙攘攘,两旁景色虽没大变,却已不同。看得出来,时节已改。
周围的人直直地穿透她的身子走过,她又变回了傀儡的模样,成了一道空气。
不是,夜阑雨的神识居然还没结束?
刚才,夜勖司来接走他的那一段,应该发生在夜阑雨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任务开始前的半年。这之后,就是在夜家的生活了。在河清,应该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记忆了。
为什么……幻境还不消散?
要是还不停下来,现实的夜阑雨,大概要烧坏脑子了。
简禾心急如焚,在街上穿行,忽然眼前一亮,看到夜阑雨就在前方,连忙快步追上去。
马蹄声横贯上空,路中央,有人驾着一匹快马疾驰而过。夜阑雨心不在焉,被人潮推搡了一下,险些滚到路中间去。
简禾下意识就伸手去拉住他,却忽然记起了自己没有实体,指尖即将与他失之交臂时,却摸到了微凉的皮肤。
简禾愕然至极,一瞬间,夜阑雨就被她拽住了手腕,拉进了一个小巷子,那马蹄才没有从他身上踏过。
简禾摔倒在地,可抬眼却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夜阑雨拍掉了身上的灰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简禾:“……”
她与夜阑雨大眼瞪小眼。
不是?
神识中的夜阑雨能看见闯入的她?
莫非,他之所以会做出一个跟她本人长相一模一样的傀儡,就是在河清时见过她的虚像?
简禾略一思索,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测。且不说这里面有悖论,现在她看到的是过去的重映,并不是真的回到了夜阑雨八岁时。
应该是因为她是夜阑雨塑出的傀儡,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才会偶然触发这种巧合。
小巷中有行人穿行而过,一脚踩向了简禾,如同踩进了一团空气中。
见状,夜阑雨呆住了。等那人走远了,他才道:“……你是精魄?”
没有练过仙功的普通人,目睹这如同见鬼的一幕,没有被吓得六神无主,还真是难得。
简禾想了想,顺着他的话胡编道:“没错,我是游走在世间的精魄。刚才我看到你差点被马蹄踩到了,就伸手拉了你一把。多做点好事,就能快点投胎了。”
夜阑雨似懂非懂,茫然道:“可我能看见你……”
“这就说明我们有缘。”担心蛇蛋中的夜阑雨出问题,简禾只想让神识快点结束,起身揽着他肩膀,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乱跑?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就送你回家,权当多做一件善事。”
夜阑雨的面色微变,低头闷声道:“……嗯。”
简禾一怔,蹲下道:“怎么了?听起来不太情愿,你不想回家么?”
也许因为对方是只精魄,或许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望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夜阑雨奇异地没有太多的防备心。
他踢了踢石头,闷闷道:“我娘生病了。我爹要把我接到别的地方去,却不肯把我娘带走,说要把我娘留下治病。”
你娘是不治之症,根本就治不好了——简禾心中长叹,但又绝无可能说出真相——毕竟,这是走马观花,挑破真相,不仅无法改变结局,或许还会拖长这场幻境。
只是,想到夜勖司那张恶心的脸,简禾又不想违心地说“你爹是为你好”,思来想去,只好摸了摸他的头,道:“这样的话,去了那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