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照面,众人才看清这是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干涸的血污使得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了他瘦削的颊边,血光一直拖曳到了眉梢。
玄衣闷咳出了一口血沫,慢慢地睁开了双目。
与之仅隔了数米之遥,简禾的心脏顿时漏跳了半拍。
她听过很多传言,都说魔族人精通变幻之术,皮囊妖艳,极具迷惑性。眼前的这个魔族少年,却生得了一副沉炽俊美、轮廓分明的相貌,并无半分女气。暗沉的光影中,双瞳深红近黑,浸满了阴鸷的野气。
越是桀骜就越是绮丽,越勾得人心猿意马。
像头漂亮又难驯的大动物。
简禾的眼光压根儿就没法从他身上移开。
大概是人魔两族的种族天堑,尽管被人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束缚、压跪在地,也可看出这少年的身姿,比和他年岁相仿的人类少年更加修长高大。
“剖掉元丹”的提议一出,众人脸色各异,既有蠢蠢欲动的,也有谨慎犹豫的。一时之间无人回答,只剩下了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
得不到回应,那名门生沉不住气,又一次道:“师兄,你意下如何?魔族人的元丹可以肉白骨活死人,可是世间难得的宝物。既然落到了我们手里,我们绝对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啊。”
“有道理,我们可以现在就将元丹挖出来。山长路远的,带一颗元丹总比带着魔狗上路好。”
玄衣轻轻喘了两声,双目放空地盯着地上虚影,漠然地扯了扯嘴角。或许是虚弱的缘故,他说话的声线有点喑哑低微,缓慢地、一字一顿地道:“够胆就来……我保证,先死的一定是你。”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了——就算死,我也会拉上你们垫背。谁先来,谁就死。
原本被鼓动得跃跃欲试的弟子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止住了拔剑的手。
仙门世家的传承和发展,都是以血缘关系为纽扣的。封家门生众多,亲缘关系远近有别,他们就属于比较疏远的一支。这半年来,在家族的几次猎魔中,他们都表现平平,颗粒无收。所以,才会在寿宴前夕赶来西朔山,想寻找一些罕见的猎物,以挽回颜面。
没想到还真的那么巧,让他们在某个山涧中找到了遍地的魔兽残肢断臂,白捡了便宜。
不过,和魔族人的元丹相比,魔兽只能说是一叠小菜。若可以带着元丹回去,那就不光是挽回面子那么简单了,还可以出尽风头、让所有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功劳谁都想立,面子谁都想挣,却没人愿意当一只搭上自己的小命、成全他人的出头鸟。
最终,为首的门生收剑,下令道:“把他关起来。除了水,什么也别给,过几天再看。”
不甘心放弃这颗元丹,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饿到他没力气为止,就可以剖丹了。
玄衣被人押走时,场面正混乱时,简禾趁没人注意到她,窜出了人群。
封家这座别庄虽说挪作了她娘的养病之地,但在此之前,这里是为了让家主在西朔山猎魔有个落脚点才建造的。高墙上空布满了禁咒,魍魉与魔族均难以翻越。在庄园深处,还修建有囚禁魔兽的笼子,里面还有驯兽所用的刑具。不过,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这些门生一定不会放心地把人关进随便一个房间中。那片刀枪难入的兽牢,才是最好的关押地。
简禾奔回了自己房间,翻箱倒柜,在一个小匣子中,拎出了一串金铜色的钥匙,心脏砰砰直跳。
她这两个月实在无聊,早就将这个地方摸透了,比任何人都熟悉。
那个脏兮兮的兽牢,就修在了别庄的后山,连下人也避着走的地方,她因为好奇,也去过了几次。由于现在里面没有关押魔兽,最外面的门是开着的,一推就能进了。看见墙上挂了几串落了灰的钥匙,上端都熔铸成了金色兽头的形状,精致又古朴。她看着喜欢,就顺了一串回房间收藏。
半夜三更,前院灯火通明。管家连夜从信城请来大夫,为受伤的门生医治,并将他们都安置在西南角,以免惊扰到简禾的娘亲,害她发病。简禾将钥匙藏在了袖子里,机灵地绕到了厨房,偷偷从锅里找到了一块肉,用纸包好,潜到了后山。
刚转过弯,就看到了兽牢的牢门里有光亮传来。简禾微惊,猫下腰,藏在树后,等了好半天,被蚊子叮了几个包,才看到有人出来。
两个封家的门生一边交谈,一边谨慎地将牢门锁上。等他们走远了,简禾才拨开了杂草,顺着墙根跑到了牢门前,飞快地将门锁打开了。这门只能从外面锁上,简禾将门轻轻掩上,三步当作两步地朝地底飞奔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荒唐又胡闹的冲动是打哪来的,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推动她——她必须管这件事,否则,那个魔族的少年必死无疑。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两次了,熟门熟路地跑到了最底下。这儿的温度已经很低了,阴风凄凄的。环形的兽牢中,合共两层。中间是一块圆形的石砌空地,石地的边缘绘了一圈咒文。
这玩意儿,启动的时候,人踩上去是无知无觉的,若是魔兽进了空地,就会被它化生出的结界所囿,撞得头破血流也出不来。这就是仙门世家的驯兽场。
墙上烛台是个兽头,兽牙上挂着的另一串钥匙,果然已经被拿走了。
简禾搓了搓手臂,举着烛火微弱的烛台,上了二楼。一个个兽牢都是空荡荡的,铁栅栏落满了灰,结着白花花的蜘蛛网,依稀可见锈迹斑斑的铁链。
光靠几支纤细的铁枝,绝对是困不住一只庞大凶狠的魔兽的,自然也困不住魔族人。真正在起作用的,是铁栅栏上的禁咒。只要一碰到,就会让被困的东西痛得满地翻滚,心生怯意。
走了好久,终于见到前方兽牢的禁咒微微发亮,简禾精神一振,连忙跑了过去,定睛一看,黑黝黝的兽牢中,有个奄奄一息的少年靠墙坐着,地上凌乱的杂草沾染了新鲜的斑斑血迹。他的头微微偏着,看不见表情,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简禾屏住呼吸,辨认了许久,终于看见他心口在微弱缓慢地起伏着,不由松了口气。
她蹲在了栅栏边,抓住了铁枝,小声搭话道:“喂,你还好吗?”
早在有人靠近时,玄衣已经听见了脚步声,但他以为是封家的弟子,遂没有理会。没料到响起的是一个娇嫩又稚气的少女声音,霎时抬头,绷紧全身,寒声道:“你是他们让来杀我的?”
简禾立刻摇头。
听不见声音,玄衣捏紧了手,厉声道:“说话。”
简禾一怔。
她明明摇头了,难道他没看见?
她挠了挠头:“你误会了,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我……”
玄衣逼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简禾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用纸包着的生肉,在半空晃了晃:“你饿不饿?这是我刚刚从厨房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