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简禾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忘记了跳动。
偌大的山地中,躺着坐着许多还在喘息的魔兽,似是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一头玄色鳞片的巨兽正躺在了悬崖边,虚弱地喘着气,正是恶战以后,暂时无法维持人形的玄烨。
玄衣的瞳孔一缩,摇摇晃晃地走近了两步,颤声道:“……父亲。”
这个时候的玄烨尚算清醒,只听他声音低沉道:“苏渭,你为什么要跑来西朔山这边闯祸?若非我就在附近,收到了你的求援,恐怕你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树下的阴影中,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但总归还是比玄烨要轻的,起码还能维持人形——正是苏渭。他抖着道:“我怎么知道那个女的会是仙门世家的独女,没人跟我说……我什么也没做过,我只是在玩闹时,错手杀了她。就是这样了,别的没有了……”
玄烨睁开眼睛,犀利地盯着他:“真的只是这样?”
苏渭一脸萎靡不振,闪烁其词:“这……”
“罢了。这件事等你父亲来了,你再如实向他交代。”或许是觉得自己不便代兄教子,玄烨不再多言,望了望天,道:“我已经向你父亲送去了求援的信,我的部下去了前方探路。在他们回来之前,你不要四处乱跑,就在此处替我守着。我需要时间调息,慢慢恢复伤口。”
旁观的简禾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原来如此!
和她猜测的一样,玄烨并不是无缘无故就来西朔山送死的。同样地,遭到仙门围困的人,也根本不是他。
他只是因为收到了义兄之子的求援,才会赶来这里,将真正犯了事的苏渭带出重围。
甚至于,在救出苏渭后,他也只是受了伤,只要保有元丹,过一段时间就可恢复,本来是不会死的。
至于仙门为何要围困苏渭……从他刚才说的话,再结合他施虐的癖好——可知他一定是对那位仙门世家的姑娘做出了极其残忍之事,才会像过街老鼠一样,被震怒的仙门围困。这个渣滓!
不曾怀疑过苏渭会做什么,玄烨力气不支,说完那些话,已近乎于半昏迷状态。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候伤口愈合。就算听见了苏渭走近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去看。
直到——一把银光闪烁的剑扎进了他的下腹。
玄衣的心脏骤停,怒吼道:“父亲!!!”同时,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挡,想推开行凶的人。可是,他身体的虚影却穿过了刀刃。
这荒诞的一幕,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努力——毕竟,在神识中流淌的记忆,是不可被改写的。无论残酷还是美满,都只能旁观。
鲜血漏过了玄衣的手,却切切实实地溅在了苏渭的脸上。
像是鬼迷心窍了,直到这一刹那才回过神来,苏渭白着脸,抖着手,握住剑柄,喃喃自语道:“不能怪我,你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背对着我的。我太疼了,死两个不如死一个……反正你也不行了,还不如把元丹留给我……”
换了是平时,十个苏渭也不可能剖下玄烨的元丹。可若是为了护住义兄之子而经历了一场激烈围攻的玄烨,那就不好说了。
将同一句话叨念了好几次,苏渭找回了信心,脸部表情微微扭曲,将短剑拔了出来,又一次扎了进去。
一直扎,一直扎,血滴飞溅,疯狂地将无法反抗的玄烨下腹扎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袒露出了一颗闪烁着微光的元丹。
玄衣周身都漫出了浓郁的黑雾,眼眶猩红得吓人,却碍于自己只是一抹虚影,根本拦不住苏渭的暴行。
目睹至亲在眼前遭到残酷的对待,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却无法错开目光,只能眼睁睁地受着。扎在上面的每一刀,都仿佛扎在了他的身上,痛得浑身都在打颤。
终究只有十九岁,玄衣受不住这样的凌迟,手背青筋爆凸,跪在地上,崩溃且癫狂地道:“找死!你找死!我要杀了你!”
明明只是旁观者,不知为何,简禾也感受到了那种锥心的无力感。她恐惧地看着玄衣,脸上也不知不觉淌满了泪水,既有愤怒,也有悲伤,更多的是心痛。她哆哆嗦嗦地扑在了玄衣的背上,捂住了他的眼睛,道:“玄衣,不要看了,求你!”
在他们的眼前,玄烨最终睁着眼睛,停止了抽搐。
元丹一旦离体,魔族人的身体就会立即灰飞烟灭。苏渭捧着那颗元丹,呆滞地坐了没多久,苏因就领人来了。
在得知他杀了玄烨以后,苏因屏退了其他人,气得发抖,扬起手来,狠狠地甩了苏渭一个重重的耳刮子,将他整个人都打飞到了数米之外的树桩上,爆喝道:“你这个……这个混账!”
“爹,爹……”苏渭口角流血,膝行爬向了苏因,跪下来哀求道:“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杀我……我在西朔山巧遇到了玄烨被仙门追击,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只是被他连累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苏因拽住了的衣领,又是两个重重的耳刮子:“你让我如何跟玄衣交代?!”
“我太疼了,又怕死,怕活不到你来,才会一时鬼迷心窍,要了他的元丹的,我真的是鬼迷心窍!”苏渭捧出了元丹,涕泪横流道:“爹,你一定要帮我。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定要瞒好,我可以将这颗元丹献给您……”
苏因看向那颗流光四溢的元丹,喉咙微微发紧。
旁观的简禾噙满了悲愤的泪水,一瞬不眨地盯着这一幕。
玄衣的嘴里溢出了一阵轻微的铁锈味,他抬起手来,眼珠隐隐浮出了一层可怖的血色,慢慢地将简禾捂住他眼睛的手给捊了下来。
他必须——亲眼看到最后。
之后的神识,便是断断续续的了。玄烨已死,在剩余的选择中,他最终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任何人都敌不过强大力量的诱惑,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力量已经快要到顶的一方霸主。最终,他接受了苏渭奉上的元丹。
玄烨的手下回头来找时,发现主人已死,自然会驱动魔兽与之抗争,结果也被收拾了。没想到这些余留下的魔兽尸身,会成为一个破绽,并被简禾发现,最终传到了玄衣的耳中。
……
犹如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泪水是在梦里流的,但简禾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双眼肿痛,连神识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了——此处已不是苏渭自己的行宫了,而是一座十分整洁的小木屋。
衣裳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了,不过比她惯常的尺寸要大一些。简禾摸了摸,才发现这是男式的衣裳。
那只鸟兽团子在枕边蹲着,难道说……这里是玄衣自己住的地方?这衣服是他以前穿过的?
简禾不假思索,跳下了地,跑到了外面去,看到草地上的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坐着一个人。
玄衣漠然地盯着溪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玄衣的年纪比她大,但是,在看见他这个模样以后,简禾居然油然而生出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疼爱他、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冲动。她咬手指,踌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在娘亲过世时,她很难受,她爹陪她在娘亲住过的地方坐了一夜,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后来她爹急病去了,她甚至没有多少悲伤的时间,只能自己整理好心情。
虽说她两位至亲的离开都不像玄衣的父亲这么惨烈,不过,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简禾也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握住了玄衣搭在膝上的冷冰冰的手,陪他坐着。离得近了,简禾闻到了一阵轻微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