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一思忖,上前向侯夫人跪下来道:“母亲,姨娘说得是,她服侍你十几个,便是一个随身的丫头,也能有了感情,您看在这么些年同时服侍父亲的情份上,饶过刘姨娘这一回,要不,轻罚些,刘姨娘身子太过柔弱,怕是禁不起几板子啊。”
白妈妈听了这话,浑浊的眼里,精光一闪,皱了皱眉,终于开口劝侯夫人了,侯夫人却是听到那句一起服侍侯爷的话,更挑起了她心底的怒火,像是发了狂一样,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茶杯便向刘姨娘掷去,骂道:“你还表功啊,让你服侍我,委屈你了,你巴不得我早死了,你好坐上正位,做侯府的当家主母?我呸,也不看看你什么出身,破烂货一个,还以为自己是九天仙女呢,再装得清高,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下贱东西。”
那茶杯没砸到刘姨娘,水却溅湿了刘姨娘素白的裙摆,刘姨娘被侯夫人骂得脸色刷白,眼里露出一丝绝望的恨意,她突然两手一挣,看似柔弱的双臂竟然将两个粗壮的婆子弹开,身子站得笔直,两眼锐利如刚出鞘的利剑,直射向侯夫人,冷冷地对侯夫人道:
“我虽沦落,但洁身自好,待侯爷痴情一片,从未有半点不贞不洁之事,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不可以污辱我,当年,我如何会沦落那种地方,你最清楚,这侯夫人的身份,原该是谁的,你心里应该明白,这十几年来,你都做过什么事情,不要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不要逼我说出不好听的来。”
侯夫人听了眼里露出一丝惊恐,脸色一白,对刘姨娘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自甘堕落到了那种地方,与我何干,原来,你真的是在肖想这侯夫人的位子啊,装了十几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么?还想跟我翻旧帐了?”
白妈妈一见这两人将平素从不能宣之于口的都在往外吐,一时急了,这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忙拉了拉侯夫人,“夫人,您身子不好,不要太动怒了,会加重病情的。”
一时又瞪那两个婆子,骂道:“还不快请姨娘出去!”
侯夫人真的抚住头,哎哟呼痛了起来,扶着白妈妈的手往床上躺去,那两个婆子有点不知所措,侯夫人可没说不打刘姨娘了,命令还没收回呢,而白妈妈那意思像是只刘姨娘出去,竟在息事宁人,她们究竟要听谁的?
素颜见了便上前劝侯夫人道:“姨娘也是年纪大了,说话有时难免糊涂,那板子她也禁不起,母亲,您就免了她的责罚,这会子下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呢,毕竟您才是这府里的正主子。”
侯夫人的命令早就下出去了,叫她就此改口,那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她原是听了白妈妈的话,装头痛,借机就此算了的,没想到,素颜又故意提了起来,这倒让她奇虎难下了,不打,还不行了,便气哼哼的道:
“她们都当我是死的呢,根本不拿我的话当一回事,本夫人都说好几遍了,就没一个人听我的,哎哟,我的命啊,可真苦啊……”侯夫人突然放声大嚎了起来。
素颜早看出来,刘姨娘说出那一番话时,侯夫人脸色就变了,虽然叫得厉害,气势却弱了下来,估计侯夫人不会真打刘姨娘了,她想起司徒兰昨夜中的毒,想起刘姨娘的阴狠,不让她挨一顿打,实在难消她心头的郁堵,所以,才故意让侯夫人下不得台的。
两个婆子听侯夫人如此一哭,哪里还敢再耽搁,又上来,拖了刘姨娘就往外走。
刘姨娘两眼神凌厉地看了眼素颜,眸中燃着两簇怒火,素颜淡淡地回望着刘姨娘,很是无辜,又无奈地说道:“姨娘,你就给夫人认个错,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上,一时都劝解不开呢。”
经过方才的对恃,刘姨娘哪里肯再认错,她冷冷地扫了一眼侯夫人,任那两个婆子拖了下去。
白妈妈这下真急了,脸上冒出毛毛细汗来,她等两个婆子将刘姨娘往外一拖,自己也转身要跟了去,素颜一把扯住白妈妈道:“妈妈,夫人好像有些发烧呢,您快劝她不要再哭了,大哭伤身啊。”
白妈妈听了这话,还如何好走,忙吩咐晚荣去请太医,自己坐床头帮侯夫人按摩头部,边按边劝。
外头终于响起一声闷哼,刘姨娘还真是能忍,一板子打下去,竟然没有惨叫,也是,她那样仙一般的人儿,又怎么会用叫声影响自己的形像呢,素颜心里无比畅快,非是她心狠,实在是侯夫人和刘姨娘两个都太过份,自己进门才几天,就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自己,不趁机惩治惩治,她们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
白妈妈原是想请了素颜来,一是化解侯夫人怒气,二嘛,是侯夫人要做戏给她看,侯夫人对掌家之权念念不望,不甘心被素颜拿了去,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出,想发威给素颜看,没想到倒被素颜给利用了,假戏变成了真火,使得侯夫人与刘姨娘的矛盾激化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了。
屋外连连传来闷哼声,刘姨娘应该被打了十好几板子了,素颜在一边不停地叨叨,“母亲,别打了,再打下去,姨娘可真的受不住了,意思意思就行了,一会子侯爷回来,见姨娘被打了,定然会大发脾气的。”
侯夫人听到屋外的声音,其实心里也很爽,但也怕真的打出什么事来,侯爷那里不好交差,可她今天原就是想借此在素颜面前立威的,听素颜如此一说,反倒不好叫停了,一咬牙,怒道:“不过是个贱卑,侯爷还能为了她而对我这个正室夫人如何?打,不打死她,不停手,这三十板子,一下也不能少了。”
白妈妈听了快要气死,抬头瞪了素颜一眼,起了身,蹬蹬往外走去,很快,外面的闷哼声便听不见了,素颜也没再在侯夫人面前说什么了,打了十几板子,应该也差不多了,便很殷勤地拿了美人锤,帮侯夫人锤起腰来。
这时,外头传来一声痛哭:“姨娘……您……您怎么会被打成这样了。”
素颜一听,像是成良的声音,不由微怔,成良每天上午都要去外头铺子里收帐,今儿倒是回来得早啊,她垂眸看了侯夫人一眼,果然看到侯夫人眼里闪出一丝戾色,眉头也皱了起来。
素颜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糊涂下去了,忙对侯夫人道:“母亲,成良来了,那孩子见到姨娘被打,心里怕有些不舒服,儿媳出去劝劝。”
侯夫人听了骂道:“怕他不舒服做甚?他还敢翻天不成?”
不过,却没有阻止素颜,素颜这才从屋里急急地走了出来,一看白妈妈正沉着脸,指挥着人拿担架抬刘姨娘,成良正扶着刘姨娘,眼中隐含泪水,原本忠厚朴实的脸上满是愤怒和不屈,额间的青筯都暴了起来,而刘姨娘的一只手,死死地拽着成良,似是怕他太冲动,会闹出事来。
素颜看得微怔,刘姨娘倒是个好母亲,自己伤得那么重,也不肯让成良与侯夫人起冲突,素颜在心头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这该死的一夫多妻制,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阴谋诡机,如此多的相互谋害,以致亲情沦丧,手足相残,刘姨娘种种行为,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想给儿女挣个好未来罢了,只是,方法不得当啊,侯夫人并非表面的愚笨,她的心机,不见得就比刘姨娘差,两相争斗下去,最后受害的,怕还是几个子女。
想想后院里的那片药田,那种药物连绍扬也要用到,她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寒,绍扬那样干净温和的男子,也不由自主的卷进这场妻妾,嫡庶之争里来,受尽煎熬。
只是不知道绍扬他究竟是得了什么大病,可果可以,还是劝他少用那种镇痛药为好。
“快些抬了姨娘回去症治。”素颜看到成良眼里的痛苦与不屈,她心里也不太好受,上前拉住成良道:“你大哥那里有些好的伤药,一会子我使了人给姨娘送来,你好生服侍姨娘回屋里。”
成良听了抬头扫了素颜一眼,眼底闪着一股浓烈的恨意,她不由怔住,十四岁的孩子,竟然有如此强烈的恨意,似是要毁灭这片天地一般,刘姨娘,平时都教了他些什么啊,让个好好的孩子变得像魔鬼一样的可怕。
刘姨娘痛得快要晕过去了,但那只拽住成良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这时,两个粗使婆子过来,将她抬起,成良不得不也跟着站了起来,想挣开刘姨娘的手,便挣了几下都没挣脱,就听刘姨娘道:
“回去,下午去西席念书,不然,不要再叫我娘。”
成良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哽着声道:“姨娘,你放心,先生说,成良的功课很好,明年,成良一定要考个秀才给您看。”
刘姨娘的嘴角艰难的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仍是拽着成良。被婆子抬走了。
空气中还有浓浓的血腥味,素颜方才只看到了刘姨娘身上血迹斑斑,但没有看到她的伤口,她知道,不管那几个婆子打得轻重如何,刘姨娘今天还是受了惩罚了,那个心机深沉,灵珑惕透的女人,怕是第一次在府里挨打,但愿她能吸取些教训,不要再来惹自己,不然,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正要转身离开,这时,文英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到了她的面前,眼里含着两行清泪,素颜心头一紧,这个爽直率真的女子,有着男子的英气和爽朗,但愿她没有被这侯府的污浊之气所染,能保持一个率真的本心才好。
“大嫂,我随你去拿药,姨娘她,身子很弱,每晚都会咳,被打得这么重,只怕……那病情会更重了。”文英声音有些发颤,拿了帕子拭着眼泪。
“走,我看看你大哥那里还有止咳的药没,多拿一些去,姨娘不是懂医的么?怎么会一直咳?”素颜过来牵了文英的手道。
“那是固疾了,年轻时就染上了,很难治好的。”文英泪眼婆娑,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素颜方才在侯夫人屋里也听到了一些,明白刘姨娘的身世可能也不平凡,经历必然坎坷,不过,经历过苦难的人,应该要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才是,不该妄想不该得到的东西,更不该想将别人的幸福据为已有,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能真正幸福么?
素颜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安慰了文英几句,文英自己倒是先说了:“姨娘,以前也是出身大家的,只是,外祖家里,突逢厄运,全家被抄灭家产,男子发配,女子充入教坊……”
素颜听得怔住,怪不得,侯夫人会说刘姨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唉,果然又是一段可怜的故事,她拉了文英的手道:
“既然知道姨娘过得辛苦,那你们就好生孝顺她,不要让她为你们操心才是,妹妹将来若是能嫁个好人家,也算是给姨娘争口气了。”
文英听了眼神更为忧郁起来,苦笑道:“我比文静还大,可是,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又只是个庶女的身份,想找个好人家,谈何容易,我又不愿给人做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