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新年封笔之前,枢机处批准了衣飞石请求回京述职的函文,以八百里加急送抵襄州。除了朝廷批复的函文之外,另有一封不起眼的“家书”,拆开来满纸朱红,居然是皇帝亲笔。</p>
大概意思是,朕虽然很想你立刻就回来,但是天冷雪滑,注意安全,不要骑快马。</p>
衣飞石微微一笑,当天就带着二十四骑与那队皇帝御赐的羽林卫,快马加鞭赶赴京城。归心已似箭,不骑快马?怎么可能!</p>
衣飞石抵京的日子是大年初三,下着小雪。</p>
皇帝在同乐殿宴请亲近宗室,太后亦在席受朝,黎王谢范、长阳王谢节、长山王谢茁,俱携王妃与嫡长子入宫赴宴。正欢声笑语、酒酣耳热时,赵从贵悄悄在谢茂耳畔说:“陛下,侯爷进三十里驿了。”</p>
谢茂那点儿薄酒瞬间就醒了,搓搓脸起身道:“阿娘,朕前头有事,待会再来服侍您晚宴。”</p>
太后算算日子,也知道大概是衣飞石回来了,吩咐了身边大宫女几句,说:“去吧。晚点再来。”带着飞石一起。</p>
满宫上下都知道皇帝入了冬就特别懒散,轻易不肯出门,每天给长信宫晨昏定省都显得不那么积极了。这会儿一辆没标记的奢华马车带着几百个侍卫往宫外跑,皇帝这是干嘛去了?</p>
谢茂本想去城门接人,架不住衣飞石打马飞快。他才刚刚出了左安门不到一会儿,车驾就停了下来。他还挺不耐烦:“怎么回事?今冬不是没雪灾么?不至于皇城门口被雪压塌了路吧?”</p>
赵从贵哎了一声,似乎前去察看,谢茂不耐烦地掀开车帘,漫天蒙蒙飞雪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徒步疾走而来——</p>
有余贤从亲自随扈,前排护卫的羽林卫都在给衣飞石让路。</p>
整整一年没见的少年,好像又高了一点儿?身上的雪氅上沾着白蒙蒙的碎雪,也不知道是赶了多远的路,鬓前有一丝顽皮的长发飞了出来,在寒风中缭绕飞旋,脸蛋儿还是那么好看漂亮,最漂亮的就是那一双眼,装得很从容镇定,谢茂还是看懂了那其中矜持羞涩的欢喜与渴切。</p>
被寒风灌入马车里的谢茂本来有些冷,当他看清楚衣飞石的模样之后,他哪里还冷得起来?他热,浑身上下都热,心口热,下腹也尤其地热。</p>
衣飞石疾走至马车前,身上雪氅已经被他脱了下来,赵从贵在他身边帮忙抱着。</p>
他自幼习武身体康健,雪天穿单衣也不觉得寒冷,雪氅上带着风帽,他本是赶路时遮挡风雪所用。总不能套着风帽遮着头脸觐见陛下吧?此时将雪氅一脱,身边都是穿得厚实臃肿的熊汉,就他一个人长身玉立,英姿勃发,差点没把谢茂眼睛闪瞎。</p>
衣飞石正要跪拜磕头,谢茂已经扒着马车门吩咐道:“快裹上了带上来!”</p>
“???”衣飞石懵。</p>
银雷立刻将他扶起,赵从贵眼疾手快拿雪氅把他一裹,三两步就把人推上了车。</p>
这条街已离了御道,庶民百姓皆能行走,哪怕有羽林卫前后塞满清场了,毕竟不是皇城之中,衣飞石也知道分寸,不会在马车前多耽搁,增加羽林卫戒备风险。何况,这马车不带龙纹,不合御制,他上车也没什么心理压力。</p>
车帘放下,车板合上,车厢里还多了一个人,谢茂只觉得春天都到了。</p>
“你不听话。”谢茂伸手紧紧搂着一年不见的少年,雪氅上满是寒气,可见外边多么的寒冷。他一边感受着厚实雪氅下心爱少年的身躯,一边将脸去贴衣飞石的脸颊,“这才几天就回来了?朕让你慢慢地回来,不要骑快马……”</p>
“臣知罪。”衣飞石乖乖让他搂着,认错态度非常好。</p>
衣飞石的脸颊是温暖的。</p>
谢茂知道习武之人若功力不俗,气血丰盈之下,就可以做到寒暑不侵。</p>
他本来很担心衣飞石冬天赶路冻坏了,这会儿察觉到衣飞石裸|露在外的脸颊都是温暖的,可见裹在衣裳底下的身体就更加不会冻住了。这才稍微高兴了点儿,将手探进厚实的雪氅,隔着锦衣摸了摸胸膛,低声道:“就算冻不着,也要仔细雪天路滑……”</p>
衣飞石的心跳比寻常更快,谢茂摸出来了,二人离得这么近,听也听得出来。</p>
谢茂满肚子担心就化作了温存,声音越发低柔:“想朕了么?”</p>
衣飞石突然清醒过来,死死抵住他的手,低声道:“好几天没洗……”</p>
“朕问想朕了没有,卿想的是什么?”谢茂被他抵住不能再进一步,心里挺惆怅,小衣身手太好,朕好像有点吃亏?衣飞石被他说得脸都红了,他命令道,“将手松开。朕要看看……”</p>
衣飞石好歹还记得眼前这个是皇帝,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松开了,只裹了裹身上的雪氅,如今只恨自己贪懒,衣裳只穿了薄薄的一层,小声说:“陛下回去看。”</p>
“那可不成。”谢茂看着他害羞又渴念的模样,“回去还有别的忙。”</p>
衣飞石不是不肯亲热,他很想亲热,初尝禁果的少年生生憋了一年,许多次做梦都在跟皇帝胡闹。可这几天忙着赶路真没顾得上打理。他从前就挺在乎这个,怕哪里脏了臭了失礼人前,跟谢茂同坐一席都要先打水洗脚,这时候哪里肯答应?</p>
“给不给看?”</p>
“不给。”</p>
“会顶嘴了。”</p>
“……”</p>
衣飞石抿了抿下唇,眼睑微垂,慢慢跪了起来,退后一步垂首道,“臣不敢。”</p>
谢茂也分不清楚衣飞石是真的还是装的,他只知道,看见衣飞石这隐忍退避的模样,他硬了几辈子的心肠就会觉得疼。前世的衣大将军低头跪拜时,他就觉得疼。如今小衣的身影与前世的衣大将军重叠在一起,他好像就更疼了。</p>
“朕同你玩笑。”前世谢茂不敢这么对衣大将军说话,他庆幸这辈子可以说。</p>
衣飞石将头低低的:“臣也是。”</p>
谢茂愣了愣,衣飞石抬头眨眨眼,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一把揪住衣飞石耳朵,怒道:“小骗子,一年不见,功力见长啊!”</p>
衣飞石就噗噗地笑,笑完又护着耳朵求饶:“臣许久不见陛下,陛下饶了臣么?”</p>
“饶了你也可以。拿什么赔罪?”谢茂问道。</p>
衣飞石想了很久,假意怂兮兮地说:“赔不出来。还是拧耳朵吧。”</p>
分明也不是说笑话,可是谢茂看见衣飞石就忍不住想笑,满心都是久别重逢的欢喜。他舍不得真的揪耳朵,将衣飞石小巧可爱的耳朵揉了好几遍,又忍不住亲了亲,轻叹道:“朕是真的很想你。”</p>
衣飞石耳根红透,把头往他怀里埋了埋:“唔……”</p>
……</p>
马车在皇城里绕了好大一圈,天将暮时才停在了太极殿东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