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站起身走向门前，看着廊下的宫灯。</p>
天已经黑透了。西域寒冬的夜里，风呼啸着吹过，宫灯也明灭闪烁着，透出不安的光芒。</p>
“西河早生谋篡之心，曾布局朝中，勾结中原世家，西陲边将。六兄太平元年西行赈灾，一夕之间剪除西河党人在朝大半势力，”谢茂没有说，这本就是他凭借着前世的经验，故意破坏了西河党人的布局，“失了朝中奥援，西河党人就瘸了最重要的一条腿。”</p>
上辈子谢茂做皇帝时，最头疼的就是西河党人声势已成。</p>
西河三郡用生意钱财绑架了谢朝士绅，朝中但凡说得上话的朝臣都和西河人有生意往来，甚至很多重臣本身就是出身西河。</p>
连这一世，谢茂在太平元年分北境猪肉的时候，都不能不给西河党人分一杯羹。</p>
——被谢茂任命为丈龙城太守的张修和，他就是西河党人。</p>
谢茂在登基之初，借着西河三郡骗取赈灾款的名目，把西河三郡的官场彻底犁了一遍，然而，不在西河三郡本地做官的西河党人，在朝中也是一大把。</p>
这些年谢茂重用陈琦、吴善琏，尤其是与陈琦取得了默契，不动声色地压住西河出身的官员。</p>
但凡是西河三郡出身的官员，吏部考评最高也就是个平，右迁彻底无望。在要害位置上的西河党人更是被陆陆续续地调往闲职或右迁附贰。</p>
是谢茂要收拾西河三郡的乱相，却让陈琦背了口锅——全天下都在骂陈琦打压西河党人。</p>
仕林以为这是党争，是政斗。只有谢茂心里明白，这是平叛。</p>
谢茂登基之后，西河党人在朝中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所以，西河世家最恨的就是谢茂。</p>
现在不止朝中势力被废了，连背靠的大山陈朝都被彻底打灭了，前两辈子极其沉稳内敛的西河世家，不得不开始孤注一掷、玉石俱焚。</p>
流出西河王室与陈朝宗女血脉的后代存世的谣言，这是想竖旗造反？</p>
若没有这个流言，谢茂很多事反而不太好做。没有名目就暴虐蒸民，这是要狂掉民心指数的。</p>
现在有一个自认身负陈氏宗女血脉的西河王太孙要出头作妖……</p>
“两个月内，襄州行辕能抽调多少兵马？”谢茂问。</p>
朕的小衣，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打平陈朝留下的隐患呢。好在杀鸡儆猴的把戏，再使一千年也不过时。</p>
一直在旁侍茶没机会开口的衣飞石连忙答道：“如今驻防故陈西十一郡重镇颇多，臣在两个月内能抽调七千余轻骑。”怕皇帝听不懂，他又保证道，“若防西河之变，三千轻骑足矣。”</p>
他从来就不是闭耳塞听之人，从驿路发现问题之后，他就知道朝廷迟早要收拾西河商贾。</p>
西河三郡与襄州接壤，朝廷距离西河最近的兵镇就是他的西北督军事行辕。</p>
衣飞石觉得这场战事很大可能就会着落在自己身上，所以，这个问题他已经关注很长时间了，只怕皇帝都没他清楚西河目前的势力分布和诸头目情报。</p>
西河世家曾经在朝中势力极大，西河商贾也确实很有钱，可是，他们的弱点很致命。</p>
那就是没有兵。</p>
没有兵，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保不住自己的命。更何况，现在西河世家连朝中的势力都被皇帝连根拔起了，没有兵，没有权，没有援手，只剩下钱……这不是上天掉下来的馅饼吗？</p>
衣飞石表示，他很愿意帮皇帝把这块馅饼吃到嘴里。</p>
衣飞石说话的口吻谢茂很熟悉。</p>
他回头多看了衣飞石一眼，衣飞石的眼底飞扬着他前世最熟悉的光芒。</p>
——愿为陛下凯旋！</p>
※</p>
当天夜里，谢范就拿来了暗中煽风点火的奸细口供，果然是西河出身。</p>
据这奸细招认，他们不止在长青城继续挑拨卫戍军与西北军的关系，还派了人去刺杀殷克家——伪装成卫戍军的模样。唬得衣飞石连夜派人去给殷克家送信儿。</p>
其实，不管奸细的口供如何，朝廷决定对西河用兵已经是决定的事了。</p>
只等着西河“王太孙”振臂一呼，衣飞石立刻带兵去剿。</p>
谢茂才和衣飞石腻腻歪歪地和解了戏子之事，又为衣飞石当着谢范的面坐绣墩的事不高兴。</p>
议事结束之后，他正要押着不听话的心上人回榻上慢慢教训，哪晓得谢范还有一件事要请议：“陛下，此事还请您示下。”</p>
“何事？”谢茂又坐了回去。</p>
“那日妙音坊，死了一个兵尉，是琚皇姑的亲孙子。”谢范说。</p>
谢茂听得莫名其妙，道：“既然如此，除了抚恤银子，给追个爵位，再赏他家一个爵位？可有儿子了么？朕再请太后颁赐些东西给思齐大长公主。”皇室那么多亲戚，谢琚又不是多有存在感的人，死的是她儿子也罢了，这都孙子辈儿了，顾得过来吗？</p>
“这人不是在妙音坊冲突而死。”谢范看了衣飞石一眼，“是被侯爷亲卫误伤。”</p>
谢茂顿时翻脸：“侯爷的亲卫朕是知道的！恭敬谦卑，善良忍让！他怎么冲撞侯爷了？否则哪里会动手？”</p>
谢范都无语了。您这护短也太夸张了吧？衣飞石的亲卫恭敬谦卑善良忍让？骗鬼呢！</p>
衣飞石也有点尴尬，支吾了一下：“陛下，臣……”</p>
“你就是性子好！”谢茂还训斥了衣飞石一句，转身对谢范没好气地说，“不必说了，这事儿六兄处置了吧，务必不能让侯爷受委屈！”</p>
谢范早知道这事不会牵扯到衣飞石亲兵的身上，只是想请皇帝压一压思齐大长公主。</p>
——毕竟，谢琚也是他的皇姑。这要是闹起来了，他的头也会很大。</p>
哪晓得皇帝一听汤耀文和衣飞石的亲兵起了冲突，这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短啊！谢范彻底没想法了，这皇帝啊，刚瞧着还是妥妥的明君气象，遇见衣飞石的事，一瞬变昏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