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百里简不知情也罢了,问题在于,正是因为百里简“知情”,他才自告奋勇要为衣飞石分忧。</p>
明知故犯。</p>
皇帝简直就是挖个坑让百里简跳进去。</p>
想起皇帝刚才还痛骂不来探望自己的“小人”,衣飞石很明白,不管百里简怎么选择,都可能被皇帝厌恶——答应去送口信,是对皇帝不忠,不答应去送口信,就是皇帝厌恶的“小人”。</p>
衣飞石很不想和皇帝一起哄骗百里简。然而,哪怕是写在纸上的寥寥几个字,那也是皇帝的旨意。</p>
正在衣飞石犹豫时,屏风后的谢茂没有催促提醒,偏偏是百里简等不及了。</p>
百里简哪里想得到内室屏风后坐的会是皇帝?还以为写字出来的是衣飞石的内眷,脑补出一个“恩公不欲连累我,主母却走投无路想要差遣我”的大戏,上前诚恳地说:“先生,但有吩咐,简儿万死不辞。”</p>
衣飞石也实在没办法了,皇帝就在背后盯着,他能出什么招儿?一旦被皇帝发现就是弄巧成拙。</p>
“我有一个口信,劳烦你带去柳巷长街尽头的别院,就找门房的严高明,告诉他,”</p>
“——珍珠收在香筒里。”</p>
衣飞石重复了一遍,“‘珍珠收在香筒里’。记住了吗?”</p>
百里简点点头,又问道:“柳巷长街尽头只有一个院子么?我怕找错了。”</p>
见这少年问得这么郑重其事,衣飞石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明白,压住心中的叹息,轻声道:“只有一家。你去了,就明白了。”</p>
百里简似乎是很着紧衣飞石的吩咐,施礼道:“先生保重,我这就去办。”</p>
百里简来得唐突,走得匆忙,看着那衣衫鲜丽的少年书生匆匆离开的背影,衣飞石略觉歉疚。</p>
谢茂才从屏风后走出来,问道:“珍珠收在香筒里,何意?”</p>
“随口想了个似是而非的句子,哪有什么意思?”</p>
衣飞石面不改色地撒谎,从榻上起来,“陛下换了衣裳,我以为陛下要亲自和他说句话。”</p>
谢茂笑道:“来日方长。”</p>
他倒是想出来和百里简说说闲话,问问南边的情况,问问南边土著的心思如何,问问百里简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p>
哪晓得这孩子心眼儿多,张口就向衣飞石表忠心,要为衣飞石效命。</p>
谢茂干脆就试一试。</p>
他知道衣飞石肯定和百里简当面说暗号了,衣飞石撒谎时声调平平,旁人听不出来,他特别敏感。</p>
不过,就算对了暗号又如何?百里简要么是去,要么不去。去了证明百里简确实可以用,不去也不能说明百里简对衣飞石不忠——这不是小衣给捎小话了么?</p>
正如谢茂所想,来日方长。</p>
※</p>
百里简匆匆地出门,还是赁了个马车,吩咐去城北。</p>
离柳巷长街还有四里路程时,他就叫马车停下,给了赏银叫车夫喝茶等待。他自己则步行向前。</p>
衣飞石的暗示,他当然听明白了。</p>
当初在金雀城主府里,衣飞石与刺客打斗,百里简误以为衣飞石落了下风,想要给衣飞石帮忙,先向刺客扔了一个香筒,妄想让刺客踩中打滑,没什么效果之后,他又洒了满地珍珠,确实起了效果。</p>
不过,那一地珍珠不止坑了刺客,同样了也坑了衣飞石。</p>
衣飞石被逼无奈,不得不速战速决,用自伤的方式迅速结束了那一场缠斗。</p>
如今衣飞石直接说“珍珠收在香筒里”,意思很明确:别管闲事,我占上风。</p>
既然占上风,那为什么还要叫他去送口信呢?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不要你多事,非要暗示呢?</p>
联想起进门时襄国公府的小厮告诉他,家里还有个“表老爷”在,百里简顿时把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坐在屏风后的哪里是衣飞石的内眷,只怕就是那个监视衣飞石的“表老爷”。</p>
他后悔极了。</p>
怎么那么莽撞?丝毫没想过谈话是否安全,就大咧咧地和恩公说那么私密的话!</p>
百里简在路边香器铺子里挑了一个不怎么值钱的香筒,附近没有首饰铺子,却有个当铺,他花了大价钱在当铺里弄了一串死当的珍珠头帘,拆掉银线塞进香筒里,提着往柳巷长街去了。</p>
若他不去,屏风后的“表老爷”八成会以为他胆小,逃之夭夭了。</p>
然而,也有两成的可能,那人会怀疑是不是衣飞石给了他暗示,所以他才能顺利脱身。</p>
——百里简想留在京城做官,既不想被人视为负义胆小之辈,更不想因此让衣飞石再吃罪一回。</p>
所以,他必须硬着头皮去柳巷长街一趟。反正这口信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就算带过去了,也不会出事。何况,他还不是用嘴说的,而是送了一份礼物。</p>
实在没办法了,抵死不认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