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的脸色瞬间就黑了。</p>
这些年来，谢泽一直没把谢团儿放在眼里。</p>
失了宠的郡主，王府没有助力，又不得夫家尊敬，那就是个废物。哪怕谢团儿在宫中住了两年，谢泽还是不怎么看得起她——当年养在长信宫的三位郡主风头无人能敌，两个皇嗣都要退避三舍，然而，自从郡主出嫁生子、皇嗣渐渐长大之后，这种关系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p>
配了臣家的郡主如何与有可能龙登九五的皇嗣相比？哪怕是见了皇子妃，这三个郡主也得低头。</p>
几年前，最春风得意的谢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地施礼叫殿下，幼时小心眼的谢绵绵见了他，也再不敢和他别苗头。往日谢团儿和他也算客气，谢泽一直认为谢团儿应该敬着自己，害怕自己。</p>
他不理会谢团儿，因为他是皇子，他身份尊贵。谢团儿却不能不理会他，必须给他施礼。</p>
哪晓得谢团儿居然走了。</p>
不单走了，还敢冲着他甩斗篷，一股寒风就朝着他狰狞地刮了来！</p>
她一定知道太后娘娘要对付我了，她知道我要死了，她才敢这么对我。谢泽看着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长信宫，却觉得那座宫殿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随时都能把他张口吞噬。</p>
“那……那我先回去了……”</p>
谢泽慌慌张张告辞而归，回了宫跃下肩舆，差点一头磕在地砖上，问道：“陈姑姑呢？”</p>
陈氏很意外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没细问，就听见谢泽绝望地说：“陈姑姑，真的不好了，太后她要害我……”</p>
陈氏想捂他的嘴都来不及！祖宗诶，就不能屋里说吗？</p>
※</p>
谢泽宫中发生的一切，被眼线一五一十地回禀到长信宫。</p>
谢茂歪在太后榻上懒洋洋地吃柚子，太后就坐在茶桌边，亲手给儿子剥。</p>
母子两个听了回报，俱是一笑。</p>
太后将刚剥好的柚子喂谢茂嘴里，问道：“有谱了吗？”</p>
“翻不起浪来。”</p>
谢茂从遇刺当时就在琢磨这个问题，暂时也没什么头绪。</p>
今天遇到的刺杀就跟玩儿似的，除了把身边侍从吓了一跳，没有半点儿真实威胁。这就让谢茂百思不得其解了。若是真心实意想杀他，他还能数个一二三来。假模假式地派个死士来放个根本没杀伤力的冷箭，这是想干什么？</p>
谢茂不是神仙，他再聪明也只能根据线索和掌握的情况判断局势。</p>
几个受命刺杀他的刺客因感念他供养天下的德政，临阵倒戈换了刺杀对象，谢茂怎么也不可能推测到这样离奇的内情。此时他掌握的线索就出现了偏差，以至于想了几次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p>
——到底是谁啊？虚晃一枪，神经病吗？</p>
“小衣已经出宫去查了，三五日必然有信儿。”谢茂对衣飞石极其有信心。</p>
“沃儿是个老实孩子。”太后突然说。</p>
“谢荐不老实。”</p>
谢茂不大想谈这个话题，当日思行王带人去吴府闹事，只怕也没想过会酿出此等大祸。</p>
羞辱吴家不算太大的事，在吴家闹出暴行人命就太过分了，思行王慌张之下只想倚靠自己的今生的骄傲——他亲生的皇三子，不管不顾就给宫里的谢沃送信求救。</p>
就这么一句求救的口信，就把谢沃坑进了绝路。</p>
亲爹坑儿子，却指望养爹宽仁大度伸手相救？谢茂平生最恨养不熟。</p>
太后想谈的显然也不是谢沃，而是如今硕果仅存的谢泽。</p>
谢茂嚼着清甜的柚子，说道：“谢泽若不惹事，朕也不会让人冤枉栽赃他。”</p>
谢茂登基以来，杀人从不问证据，在太后的记忆中，皇帝起码“枉杀”了十多个无辜宗室，被牵连的外姓世家大臣就更多了。谢茂说得理直气壮，她不大相信，解释道：“总得留着一个。孩子还太小了，若成众矢之的，只怕难以保全。”</p>
谢茂杀人其实都有理由，很少无故冤杀，相比起来，反倒是太后手起刀落更不手软。</p>
如今太后也不是觉得谢泽无辜，而是认为目前的局势不适合把皇子都撸下来。</p>
“阿娘教训得是。”谢茂被误会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干脆地认了下来。</p>
安抚住皇帝之后，太后才肯说自己的推测：“左不过是宗室的手笔。”</p>
谢茂登基以来，除了衣家之外，很少重用世家勋贵，都是科举取士，任用了不少寒门俊杰。有本事在京城策划针对皇帝的刺杀行动的势力，屈指可数。最重要的是，臣下弑杀皇帝，动机呢？</p>
就因为看皇帝不顺眼，就压着九族性命去刺杀？没有这样的道理。</p>
谢茂觉得有些像栽赃。又觉得不大对。他拿不准的事从不轻易结论，这会儿就是笑笑。</p>
他在长信宫待着，是怕太后担心他的安危，一直到宫门下钥之前，衣飞石匆匆忙忙赶了回来，谢茂就带着衣飞石在长信宫蹭了一顿饭。饭毕，一家人在暖阁里喝茶，衣飞石将掌握的情况一一上禀。</p>
“那间慈幼院原本是陈朝诸色府的据点之一，臣去京兆府衙门查了文书，确是记在户部名下，教养嬷嬷都是外聘，什么时候藏了七个面目全非的刺客进去，那老嬷嬷也不甚清楚。”</p>
慈幼院是朝廷举办的福利机构，由户部记名监管。既然不属于百姓所有，就不归十户联保法统管。</p>
——就算是巡街的缉事所、兵马司等各衙门，谁又愿意没事儿去得罪户部？那可是财神爷。</p>
“臣查了慈幼院的米粮布帛往来。京城统共十七家慈幼院，除了朝廷拨放银两之外，善心的贵妇官夫人也常常会打赏赈济，前些年的账本子找不见了，就近三年看，日常捐助的共有七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