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会试赴考人数七百余人，其中妇人七十九人。取中一百七十人，其中妇人四十六人。</p>
也就是说，每两个女考生中就有一人入贡，六个男考生才有一人入贡。</p>
这结果让天下哗然。</p>
不少落第举子与同窗同门围住贡院要说法，难道大家考的不是一科？难道男女分场考试也分场阅卷？难道是分了男女榜？——就不信妇人比丈夫还聪明。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果？</p>
贡院上禀礼部，礼部上书朝廷，提前张贴了所有贡士墨卷。</p>
不服气的举子们去魁星堂转了几圈，也有指着其中几张墨卷嘀咕几句的，然而，毕竟是读书人，不可能当着诸位圣人的面在贡院里大言炎炎、指鹿为马，人家确实写得好，不服不行。</p>
出门就听见礼部左侍郎百里神童安慰诸生：“今科能赴考的皆是巾帼女雄，几十年世家大族养蓄的英才都在此了，所以取得多了些。”</p>
“瞧一瞧嘛，黎太傅，那是能给翰林院讲经的大家，本官还去听过她的讲呢，真正是大家涵养，才学渊博。文夫人你们不认识？她祖爷爷是文老尚书，祖父是文七郎……文家的女儿不能入贡，天底下还有道理吗？”</p>
百里简就站在门口把榜上有名的女贡士都点了一遍。</p>
基本上都是京城书香门第的贵女，往上数几代，说不得都和举子们这老师那师父沾亲带故。</p>
诸生们转念一想，对啊，x家的女儿（媳妇），怎么与别家妇人相同？只怕她睡觉都要拿四书当催眠的吧。</p>
而一些出身商户的女考生，能拔尖儿上榜的本就极少，只有两位杀了出来。</p>
很不幸的是，出于政治考量，张榜时，她们的名字被主考、副主考会同阅卷房师一同黜落。</p>
——让世家出身的女子中贡士，入朝为官，已经到了极限。若让商妇高踞朝堂之上，群臣岂会善罢甘休？连落第的举子们也会愤慨闹事。若她们确有黎簪云、文诗心的才华，考官们或许也舍不得黜落，既是百名开外，就不值得冒这个风险了。</p>
※</p>
“有吗？看见了吗？”</p>
谢团儿与衣飞琥一样穿着男子衣衫，带着巾冠，在榜下认认真真地找自己的名字。</p>
放榜时，她就让下人来看了一回。回禀说，找遍了榜上一百七十个名字，就是没有“贾敏姿”。衣飞琥抱着女儿憋着笑，明里暗里告诉她，落榜了也没关系，反正咱们不靠功名吃饭……</p>
谢团儿气得拍桌子：“不可能！”</p>
她换了个假身份去考试，这件事禀告过皇帝，得了皇帝准允，钦命百里简给她造假身份。</p>
贾敏姿，假名字也。</p>
谢团儿自认功课极好，为了不考得太出挑，被选中前面几十名，她还故意写坏了一道经义题。</p>
据她自己估算，应该是在□□十名左右。最差最差，她也能吊个车尾！</p>
不能中？绝对不可能！</p>
“说不得就是与考官无缘。”衣飞琥道。</p>
史论、策论都是很主观的东西，相比起经义题，不确定性就更多了。</p>
遇上政见不合的考官，哪怕你再有想法，文章再是精妙，把你黜落没商量！</p>
当然，乡试、会试都有搜遗卷的规矩，就是被同考官黜落的墨卷，主考会重新看一遍，以防有遗珠之憾。只是，一旦碰上房师、主考都和你政见不同，那真是再无翻身之力。</p>
“唬！”谢团儿不认，“我写的都与圣意相合，谁敢黜我墨卷？”</p>
她一个被皇帝修礼维护的嗣女，朝廷未来的储君，就算有政见也不会轻易显露。</p>
目前谢团儿所思所想所写的每一个字，都必须与皇帝高度吻合。对她而言，这场会试只是一场试炼，也是她向皇父表白忠心的方式——看，皇爸爸，儿臣的一切政见都与您一致。</p>
今日贡院张贴墨卷，谢团儿干脆亲自拉着衣飞琥出来了，她就不懂了，到底哪儿出了问题？</p>
二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还是没有“贾敏姿”三个字。</p>
隔壁不远处，百里简在跟落第的诸生点名说道理，当他把所有上榜的女贡士家世背景戳了一遍，衣飞琥不笑了，谢团儿也沉默了下来。</p>
她用假身份报考，百里简也不可能给她生造一个不存在的京城世家出来。</p>
所以，贾敏姿是商户女。家里很有钱，很开明，愿意让女儿读四书五经，也愿意让女儿赴考。</p>
——因为她是商户女，所以，哪怕她并不比任何人差，她还是被悄悄地划去了名字。</p>
“谢谢。”衣飞琥握住她的手。</p>
“欺人太甚。我是不靠这功名吃饭，中不中贡士，我且无所谓。旁人呢？”谢团儿咬牙道。</p>
“也未必就是这样，咱们这不是猜呢？”衣飞琥哄她。</p>
“那就不要猜。”</p>
谢团儿倏地转身，朝着百里简的方向走去，吓得衣飞琥连忙追上她，不迭劝道：“你别乱来呀谢谢，这时候咱们都在风口浪尖，千万不能恣意行事……”</p>
“你当我傻呀？”谢团儿嗔他一眼，“咱们先找百里神童打听消息，若真是因商女之故落榜，我就进宫找皇爸爸哭——他老人家亲自进墨库搜落卷，咱们只要哭就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