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跑了一会儿躁气尽散，此时已恢复了平静，于是满心只想诱哄衣飞石，不动声色地恭维道：“听说小衣骑射出众，不若陪舅舅去把那只掉了毛的兔子追回来。”</p>
不等衣飞石答话，谢茂豢养的猎犬已窜了回来，口中正叼着那只箭下逃生的兔子。</p>
——狗都不如。</p>
在场众人似是更想笑了，又都努力憋着。</p>
谢茂本就不以武力见长，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此没有丝毫羞耻心，只问衣飞石：“怎么样？陪舅舅打几只猎物，晚上吃锅子。”</p>
衣飞石近日都在父亲帐下听命，西北与南边都在打仗，虽说他没有经手具体的前线军务，可同袍都在打生打死，他当然也不能和从前一样行猎游玩。少年顽皮，怎么都觉得憋闷。</p>
此时谢茂纵着他行猎玩耍，他也有些心动，不等回答，谢茂又哄他：“马借你骑。”</p>
衣飞石对那匹神驹眼馋了一路，又不敢让信王下来好叫自己去骑一段儿，闻言正中下怀，立马惊喜地保证：“是！卑职一定给王爷猎些好物回来！”</p>
话音刚落，衣飞石便飞身下马，迫不及待地等在谢茂马前，满眼渴望。</p>
谢茂下马让了一步，扶住衣飞石的手臂小腰，很和蔼地说：“小心。”</p>
衣飞石想说我六岁就在马背上玩耍了，真不用这么扶着。可是，谢茂才说要送小马驹给他，又让神驹给他骑，他就不好意思拒绝谢茂的任何“好意”，说了一声谢，就任凭谢茂把自己“扶”上了马背。</p>
看着谢茂几乎搂在衣飞石腰上的手臂，徐屈仅剩的独眼中抹过一丝深思与忧虑。</p>
——这位信王……似乎，手脚不干净？</p>
衣飞石与谢茂一前一后奔入山林之中，随行侍卫牵着猎犬呼啸跟随，在山中跑了一阵，衣飞石利索地张弓出箭，先射了两只野兔，一只黄羊，最后竟追到了一只毛色鲜亮的红狐狸，被他一箭射穿双眼。</p>
猎犬叼着死去的红狐狸归来，衣飞石兴奋地跃下马去，说：“狐皮献与殿下！”</p>
谢茂随之下马，侍卫递来水囊，他接过送到衣飞石嘴边，笑道：“我这外甥有孝心。”</p>
二人行猎过程中说笑几句，衣飞石也没了先前的拘谨，道谢一声就接过水囊汩汩灌了两口。这一路上，谢茂的弓就悬在马背上当摆设，猎物是猎犬在追赶，衣飞石与之配合追击，着实累得有点渴了。</p>
恰好此处烟草繁盛，风景秀丽，看着微微喘息的衣飞石，谢茂吩咐道：“休息片刻。”</p>
立刻就有侍卫侍从展开地毡，铺上坐席，将带来的酒水糕点摆上。因是骑行队伍不方便带行李，席上没有屏风，而是扎上长长的幔帐，既能挡风，也能遮挡远处窥伺的视线。</p>
谢茂履席而上，衣飞石则红着脸站在一边，不敢直接上去，也不肯脱鞋。</p>
“怎么？”谢茂很意外。</p>
反倒是随行的内侍朱雨看出端倪，立刻去打了一盆水来，要请衣飞石去旁边浴足。</p>
谢茂这才想明白怎么回事，敢情小少年是怕大汗脚丢人呢？他忙阻止道：“把水端过来，这里有席子，坐着洗。”</p>
衣飞石有心避到旁边浴足，奈何朱雨是谢茂的内侍，只听谢茂的吩咐，直接就把水盆送到谢茂身边去了。他和谢茂僵持了片刻，到底还是泄了气，低头道：“卑职失礼。”臭着你了也不怪我……</p>
满以为是个大臭脚，哪晓得衣飞石蹬掉靴子，谢茂努力嗅了嗅，也没闻到什么味儿。</p>
衣飞石红着脸脱掉足衣，赶忙把双脚放进水盆里，朱雨送来香胰子，要服侍他浴足，他就不肯：“我自己来！”信王的下人，是那么好用的么？</p>
谢茂本就坐得不远，此时很随意地转身凑近，几乎就把衣飞石搂在了怀里，低头看他水盆里粉嫩嫩的两只玉足：“也不臭么。”原来小衣年轻时的脚这么可爱这么乖。真想捏一捏。</p>
衣飞石被他贴在背后凑近耳边说话，整个人都僵住了，总觉得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又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多了。军帐里二十多个人睡在一起，大家每天不都是这么近么？</p>
不过，谢茂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话，又转身靠另一侧的凭几上了。</p>
衣飞石听他似是接过侍从递来的温汤喝了一口，吩咐说：“切个瓜来。”又说汤不够热，又要热巾子擦手。很是忙碌，根本顾不上自己。这才松了口气。</p>
他的脚其实不怎么容易臭，可是，万一臭了呢？那可太丢人了。幸好，幸好。</p>
衣飞石洗完脚，朱雨递上干净的毛巾让他擦干，又送来崭新的足衣，服侍他一一穿戴整齐。荒山野岭里，打猎中途竟然还能舒舒服服地洗脚换袜子，衣飞石还是第一次享受，只觉得神清气爽。</p>
衣飞石上前施礼落座，吃了谢茂分给他的瓜，谢茂又接了刚送来的热巾子，一只手就往他背后伸：“流汗了么？外出不便，随便擦擦，可别透风受了寒。”</p>
话音刚落，衣飞石就感觉自己扎得紧紧的腰带被扯开了，衣内一阵透风的凉爽！</p>
同样坐在旁边席上吃瓜的徐屈独眼一眯：尼玛！这信王绝对手脚不干净啊！</p>
因是夏日，谢茂衣冠多清淡素雅，今日愈发寡淡，素衣玉饰，常用的折扇因扇坠挂着一枚红宝，也被他弃之不用。漱口之后，谢茂饮了一盏薄粥，搭着一碟子菌菇杂蔬，素得赵从贵心里发愁，王爷这是怎么了？</p>
才用了朝食，就有宫中太监来传旨：“着信王谢茂即刻进宫。”</p>
谢茂进宫通常都是赵从贵从旁服侍，这位是朝阳宫出身的阉宦，出入宫闱当然比没净身的朱雨银雷方便。让人看不懂的是，谢茂此次进宫没带外侍长余贤从，而是命余贤从看守王府，带的是黎顺、常清平并十二名领班侍卫。</p>
旨意来得突然，谢茂也不曾摆出亲王仪仗乘坐马车，一匹快马长驱直入禁中。</p>
宫中已是一片缟素。</p>
谢茂在左安门前下马，太常寺官员已静候多时，即刻上前为谢茂更换丧冠素服，另有太极殿服侍的小太监等着引路，一路哭兮兮地把谢茂领到了奉安宫中。殿前诸皇子已跪了一地，侧殿是后宫嫔妃，皇帝站在皇后灵前一言不发，……没看见淑太妃？</p>
“皇兄，皇兄！”谢茂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跪下，满脸不相信地看着杨皇后的梓宫，拉扯着皇帝的龙袍衣摆不放，“为什么？怎么了？我不信！我阿嫂怎么了？阿嫂，阿嫂！”</p>
眼瞅着信王一个虎扑就往皇后梓宫上撞，守在灵前的礼部、太常寺官员，打下手的太监，全都吓得脸色煞白，七手八脚把信王拽住：“王爷不可！不可啊！”这要是让信王把皇后梓宫撞个趔趄，他们全得陪葬！</p>
谢茂冲撞几回没法突围，掉头要去哭他皇兄：“哥，你说话！我阿嫂怎么了！”</p>
跪在殿外的皇二子谢沐一跃而起，冲进殿来指着谢茂怒骂：“你还敢问怎么了？若不是你无理杀害承恩侯世子，母后岂会一病不起！五弟也因你下狱，母后就是被你气死的！”</p>
谢茂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戏特别好地退了一步，肩膀都耷拉了下去。心中忍不住吐槽，你妈就蠢，你比前世还蠢。</p>
这时候你蹦达出来干什么？我是皇弟，不是皇子，把我骂毁了有利于你夺嫡上位吗？</p>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皇后是被气死的，让皇帝怎么下得来台？他老婆成了谢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后！多好听？你是想把皇帝气死吧？</p>
果然不等谢茂吭声，一直站在皇后灵前作忧郁状的皇帝陡然暴怒，飞起一脚踹在皇二子谢沐身上，怒道：“皇后才咽气呢！孽畜就敢踩着嫡母娘娘尸骨陷害宗室！奸骨佞心，刁毒至此，令人发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