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衣飞石会照例撒谎，这时候的小衣并不信任他，也不真正相信他有庇护衣家的能力，对他隐瞒真相自行其是，是很正常且理智的选择。</p>
可衣飞石竟然选择了坦陈！</p>
这太出乎谢茂的意料了，那仅是一枚铜钱么？不是，那是衣飞石的信任。</p>
“当时陈朝奸细中，有高手以此铜钱击碎了太平缸。不过，在瓮城时，我并没有遇到这位高手。他应当是在前往圣安门途中离队脱身了。此前我曾命人暗中在圣京探察，今日恰好当面探了探底细……”</p>
一句话没说完，谢茂把他从怀里揪了起来，皱眉道：“你去见奸细？”</p>
衣飞石不解：“是？”怎么了？</p>
“……你伤才好。”谢茂也不是拦着衣飞石不许涉险，可他还是没法儿把眼前这个少年与记忆中的衣大将军彻底叠加成一个，下意识就想揣口袋里护着，“你没和人动手吧？”</p>
衣飞石笑道：“他指上功夫厉害，也不及我。殿下放心，没人能让我吃亏。”</p>
谢茂按住他肩膀细细摩挲了片刻，才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p>
“你的意思是，这火可能是奸细放的？”谢茂没有纠结太久，衣飞石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可能真的把衣飞石困在身边。</p>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没有证据，也不一定对。”衣飞石道。</p>
“可以查一查。”谢茂捻起手里的铜钱，“我来查？”</p>
衣飞石正要借助信王府的力量。他在军中有人，在京中却是一筹莫展。衣家手握重兵驻扎于外，再跑京中弄一摊子算怎么回事？衣飞金在京中搁了些人打探消息，也都是借着夫人周氏的陪嫁铺子名义安置。</p>
他要盯梁青霜，手里根本无人可用。曲昭是衣尚予帐下亲兵，护卫杀敌可用，干这些阴私之事就差得远了。本来也没想求助信王，可既然谢茂问了，他心念一动，不如一用。</p>
——射杀守城校尉一事，谢茂都能替他周全，可见善意。</p>
更重要的是，他想送一个把柄给信王。让林氏可以更放心地用衣家。</p>
衣飞石不知道淑太妃与衣尚予达成了哪一种共识，依他自己想来，衣家不反就是死。既然林氏想动一动，衣家完全可以先靠拢，再图其他。这种情况下，与其市恩，不如示弱。</p>
衣飞石将东篱先生的来历说了一遍，低声道：“此人来历颇不堪言，又是我长兄蒙师，还请王爷周全一二。”</p>
我大哥的老师，是我爹从陈朝捡来的俘虏，他可能是个奸细。你替我摆平这件事，我家肯定要报答你，配合你想做的事。否则你暴露出这件事，我全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p>
短短几句话，说得温驯又绵密，谢茂摸着自己腰上热出来的细汗，禁不住笑。</p>
小衣的政治嗅觉也太可怕了吧？淑太妃的想法他这个做儿子才想明白一会儿呢，衣飞石出门转了一圈，立马就嗅出了风声，悍然选择了站队。</p>
——他不止递了把柄给信王府，取信于林氏，顺便也把他爹衣尚予卖了。</p>
试想长子蒙师是陈朝探子这件事曝光，对衣尚予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还想老老实实地做皇帝的忠臣？这条路已经被衣飞石走绝了。</p>
衣尚予只能选择和林氏合作，或者，更进一步，自立为王，篡位称帝。</p>
才想着这娃年纪小怕他吃亏，冷不丁就给朕吓出一身冷汗。谢茂慢慢搂着衣飞石纤细柔韧的腰，低声道：“那要怎么报答我？”</p>
衣飞石捧住他的脸，学着他的模样，在他薄唇上轻吮一下：“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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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谢茂迷迷瞪瞪地起床出恭。</p>
今夜替他值夜的是赵从贵，老阉奴殷勤地掀开马桶盖，扶王爷坐下。</p>
突然听见王爷冷静至极的声音，吩咐道：“我不管你用我娘还是林相的人，悄悄去给我把衣家老大的东篱先生弄死。我要他彻底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p>
赵从贵耸然一惊，眼皮却耷拉了下去，似乎根本没听见谢茂说了什么。</p>
※</p>
衣飞石想以此逼迫衣尚予奋起反击，谢茂可不打算玩火。</p>
真把衣尚予逼反了，……他和衣飞石怎么办？</p>
所以，老老实实灭火去吧。谢茂上完厕所回床上躺着，看着窗外如银冷月，心中忍不住想，哎，小衣使心眼儿的时候，好可爱哟！真想亲亲亲。打滚，想日！</p>
谢茂傻白甜了十六年，和善到下人都不忍责罚，以至于淑太妃前几世憋到死都不敢擅动，惟恐酿出吕后惠帝之悲剧1。现在他倒是敢杀人了，淑太妃欢欣之余，却也不敢真的把大事托付给他。——胆子是有了，办事也未必靠谱啊。还是本宫自己来。</p>
谢茂又不能强行说，儿子我重生几世不仅不是傻白甜，我还是个老流氓，只得答应：“若有差遣，阿娘尽管吩咐。”</p>
淑太妃忍不住又笑，轻咳两声，谢茂服侍她饮下热汤，她看着谢茂满眼欣慰慈爱：“久未见衣将军家二公子，也不知是怎样的风流人物，竟让我儿辟易脾性，悍勇若此。”</p>
谢茂也没傻到真在淑太妃跟前狠夸衣飞石，天底下哪个母亲愿意儿子真爱一个男人？就算是儿子深爱一妇人，当婆婆的还要狠狠喝一口醋呢。</p>
他含笑道：“他还小呢。”不欲多谈衣飞石，话锋顿转，“人的脾气都是天生的，平时不显，不过是没到极处。阿娘心里，儿子就是个软乎乎？”</p>
我本来就是这么个脾气，以前不发作只是没必要，关衣飞石屁事。</p>
淑太妃笑得花枝乱颤，岔了气又咳咳咳。</p>
“阿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莫名其妙就病了？”总不会是真的替杨皇后伤心吧？</p>
“长秋宫的事，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那边因为传谣死了满宫的奴婢，我涉身其中，若不为皇帝自灭口舌，他岂肯信我？”淑太妃指了指东边的浣花池，“我假作失足掉了一次，伤了肺。姿态做足了，皇帝这时候就更不会动手了。”</p>
她这是害怕皇帝一时脑抽，渣起来把她和杨皇后一起弄死，赶紧先下手为强，用“自尽灭口”给皇帝醒醒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