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定定地盯着淑太妃，和记忆一样，淑太妃总是娇柔无依的模样，仿佛失去了丈夫儿子无人庇护就活不下去，可谢茂知道，不一样了！</p>
她的娇柔，她的卑怯，她菟丝花一般的弱质，都只是她的保护色。</p>
“钱氏至长秋宫中诬指我与皇帝有染，这便是皇后的死因。”淑太妃轻声说。</p>
果然是为了那个秘密。</p>
谢茂穿越第一世，就是被这个秘密害得死无全尸。</p>
曾经他不理解，杨皇后一手抚养他长大，他也对杨皇后感恩戴德、对谢琰用命维护，为何杨皇后母子将他恨入骨髓？他亲手扶了谢琰登上皇位，谢琰却说奉母后遗命，将你五马分尸，将你母淑太妃鞭尸三百、挫骨扬灰，他问为什么？谢琰只说，问你妈。</p>
然后，谢茂就重生了。重生了也不可能真的跑去问淑太妃，你和杨皇后什么仇什么怨？他一心一意弄死谢琰，登上皇位，出一口恶气。结果不用他弄，杨皇后一死，他再不管谢琰，谢琰自己就作死了。他最终干掉了皇三子谢深，登上了皇位。</p>
那时候谢琰早死了好几年了，大仇得报的谢茂都忘了这件事了。</p>
然而，就在他登基称帝的前一天，淑太妃一条白绫自挂而去，把谢茂雷了个外焦里嫩。——若死的是他爹也罢了，刚死的皇帝是他哥，他娘上吊干嘛？没见过庶母给儿子殉葬的。这算怎么回事？！</p>
这个疑惑终于成功地引起了谢茂的注意。重生第二世时，谢茂就认认真真地挖掘了一下他哥与他娘之间的蛛丝马迹。结果不出意料，这两位还真有一腿！连谢茂他自己的身世，都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哥两次都心甘情愿写了那道兄终弟及的传位诏书啊。</p>
在此之前，谢茂对皇帝、淑太妃都称不上多真情实意。</p>
他心中是看不起淑太妃的。</p>
为妾不贞，为臣不忠，为母不慈（谢茂是否为奸生子不清楚，但淑太妃在谢茂登基前自缢，害谢茂坐朝初期被骂得位不正，所以连亲妈都容不下他，被骂出翔），一心一意只爱自己的奸夫，不惜为奸夫殉死，简直……没法形容这么个货！</p>
要不是亲妈，谢茂都想一碗鸩酒直接把她弄死。</p>
现在，谢茂觉得，他所有“以为”的真相，恐怕都有待商榷。</p>
那个在皇帝驾崩之后，悄无声息自缢而死的“恋爱脑”，也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淑太妃。淑太妃与皇帝之间，也许，也根本就不是谢茂所认为的那么一个琼瑶剧本！</p>
淑太妃分明对皇帝忌惮至极，她由始至终都戒备着皇帝。</p>
若非这一世谢茂突然放飞了自我行事刚烈果断，淑太妃还是会和从前一样伪装着失去了爱情就无法苟活的模样，根本不会露出这一丝獠牙。</p>
她柔弱，是为了保护儿子，她刚强，仍是为了保护儿子。若谢茂仍是从前那样对谁都好的傻白甜，她就委曲求全保儿子一世长安，若谢茂像今日这样会杀人会借势了，她就……扶儿子位登九五。</p>
这么彪悍慈爱一个亲妈，我竟然误解她几辈子！</p>
谢茂跪在淑太妃床前，微微低头：“阿娘是说，他因一句谣言杀了阿嫂，也不会放过你我母子？”</p>
淑太妃本来以为要和儿子好好解释许久，哪晓得才说了一句话，儿子就自己想明白了，高兴得撑起病体紧紧搭住谢茂的肩膀，笑道：“好好，茂儿，阿娘好高兴。你可终于开了窍了。——对，他为一句话，连相扶多年的杨后都杀了，你我又算什么？”</p>
“可是，阿娘。”谢茂不怀疑皇帝的刻毒，可皇帝不会真这么蠢吧？“阿嫂才薨了，您这里再出事，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事儿不寻常，反倒引人瞩目……”</p>
淑太妃微微笑道：“你说得对。所以，他不会这么快就下手，但他迟早会下手。”</p>
“所幸，我们也只需要这几个月时间。”淑太妃胸有成竹。</p>
……万一这信王真是父孝期间嫖妓，在窑子里心虚不敢嚷出身份呢？</p>
这信王心虚，他也不想闹到御前，这个事儿能不能就……私下解决掉呢？</p>
钱彬瞟了白行客一眼，白行客微微摇头。</p>
外边等着领功的几十个卫戍军都被白幕僚打发走了，可是，那一路浩浩荡荡从老桂坊杀回西城兵马司的阵仗，早就传得街头巷尾皆知。若不是这事儿发生在夜里，消息只怕还要更快！</p>
就在钱彬头痛欲裂的时候，外边急匆匆飞马而来，一个卫戍军冲了进来：“急报——”</p>
因此时天色已晚，这人也没想过大人会在堂上，一溜烟窜进大堂才看见钱彬，擦灰的鞋底在堂上哧溜出一道清晰的灰痕，猛地跪下：“禀司尊！清河街上的清运坊搜出一伙贼人！有街坊指认正是咸宁十四年洪楼饮宴的林若虚！”</p>
钱彬没好气地说：“我这儿已听报了十八个庆襄侯了！刚钟楼那边还说捉了个陈朝的郡王呢！”</p>
“这个可不一样啊！已经从清河街一路杀到合子街了！请司尊发令点兵增援！”</p>
清河街杀到合子街……</p>
清河街在南城腹地，合子街已经靠近了西城城墙，一路杀过去？这可是圣京城！</p>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谢茂没好气地拿木枷怼了钱彬一下：“升堂点兵！”</p>
整个大堂里，也就只有谢茂丝毫不为所动。</p>
自咸宁十四年陈朝庆襄侯事件之后，京城自认为对陌生人的管控十分严格，谢朝上下都觉得不可能再有异族间谍混迹其中。——只有谢茂知道，陈朝的间谍探子非常多。</p>
这年月弄个假路引真不是难事，何况，那陈朝就喜欢在歪门邪道上下功夫，什么派个间谍去你国做内应，源源不断地输送情报回国，顺便在你国搞事……光是安插探子间谍的衙门，陈朝内部就有五六个，彼此还都不通消息，经常自己人干自己人。</p>
据谢茂所知，如今谢朝长宁府的知府岑执纪，就是陈朝派来的大间谍。</p>
这事儿可把谢茂笑疯了，那岑执纪调理内政一把好手，又十分热衷于打击士绅、挑动贫农。活生生把个长宁府治理得清平安乐、路不拾遗。——就算他给陈朝的间谍写几个真的“假路引”，谢茂也觉得完全值了啊。</p>
反倒是陈朝国内吏治腐败、黎庶悲辛、民不聊生，似岑执纪这样的好官，陈朝不留着爱抚子民，反而放出来当大间谍，简直是走火入魔。</p>
前两世谢茂能领兵灭了陈朝，固然是他有本事，也确是陈朝不争气。</p>
钱彬立即就醒过神来，他能坐上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靠的可不是当了皇后的外甥女，而是父荫与军功。此时立刻传令调兵，很快就披上皮甲，打马而去。——有贼人一路从南城杀到了西城，这样的恶性事件必然上达天听，若是拿不住贼人，钱彬脑袋不保。</p>
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工夫跟谢茂再磨叽，扔下木枷钥匙就跑了。</p>
整个西城兵马司所有人马倾巢而出，就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幕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