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正在廊下喝茶，他身边的小茶几上还放着一块栗饼。——这是专供给玉门殿上朝议政的各位大臣们充饥之用。这还不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小太监们讨好杨皇后娘家弟弟，可不得殷勤伺候么？</p>
玉门殿又不开火，撑死了有个茶房，专给皇帝提供茶水。连皇帝议政时饿了也是吃这种栗饼，这就是议政大臣们的顶级待遇了。</p>
谢茂就看不上这一点儿。装的什么清贫逼！他当皇帝的时候，直接在太极殿烧火锅，吃得内阁几位满嘴流油，也没耽搁他治理天下吧？非得君君臣臣闹得一脸苦逼，这才算得上是君明臣贤？就图个名声好听？没劲。</p>
见谢茂一路疾走而至，伺候在旁的小太监都纷纷磕头，杨靖也讶然起身：“十……”</p>
一句话没说完，谢茂袖中短匕出鞘，猛地捅进他心窝！</p>
“你——”</p>
躺在榻上的杨竎挣扎起身，然而双腿无力站起，翻到在地。</p>
在场的小太监都惊呆了，宫中奴婢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哪怕眼见信王杀人，也没人斗胆高声喧哗，最惊恐的小太监也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茂，再看紧紧插入杨靖心窝的匕首，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p>
守在殿前的羽林卫听见了杨竎的吼声，即刻前来查看，见状冷汗瞬间就飙了出来！</p>
“王、王爷……”四五个羽林卫围上来，另有一人飞奔出去，找头儿报信去了！</p>
杨靖此时还未断气，紧紧掐住谢茂的手，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信：“为……”他想问为什么，只说出一个字，就看见谢茂神色冷漠地抽手。</p>
他知道匕首拔出他就会死，他不想死，可是，他浑身失力，阻止不了谢茂抽刀的手。</p>
那一瞬间，他眼中充满了对生存的渴望，这渴望甚至遮掩了他对谢茂的怨恨。</p>
换了任何一个人，看见他这样眷念与绝望的目光，心肝儿都要颤动一下。</p>
谢茂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杨靖是怎么一个人渣，也知道留下这个人渣会害多少人命，他曾想过用哪一种方式为惨死的华林县衙诸人与徐乡百姓报仇，最终，他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一种。</p>
——怪只怪，杨靖在陈朝探子这件事上，做了太多的手脚。</p>
若他没有指认残害杨竎的歹人是陈朝探子，就不会有人假传皇帝口谕骗衣尚予进京，也不会有衣飞石射杀守城校尉一事，甚至也不会有兵马司搜城，搜出一场大火、一场外族探子占领瓮城的祸事。</p>
林林总总，都踩上了皇帝心尖最不能碰触的底线——衣尚予。</p>
谢茂不知道假传口谕是谁的手笔，也不知道守城校尉率先攻击衣飞石是收了谁的好处，他知道，皇帝多疑。不管这些事是谁干的，皇帝都会怀疑杨家不干净。</p>
皇帝起了疑心，证据就不再重要了。</p>
何况，以皇帝爱面子的脾性，他也不会准许徐乡之事曝光。</p>
所以，谢茂选择，——亲自削他。</p>
※</p>
我爹是皇帝，我娘是太妃，我哥是皇帝，我自己是一等王爵。</p>
我想杀个人，你们就说怎么办吧？什么？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好意思，劳资不是王子，劳资是皇子，皇帝是我亲哥，我在八议①之列。</p>
谢茂一脸光棍地跪在玉门殿内，满朝文武大臣都忍不住想要捂脸。</p>
亲弟杀了亲小舅子……真替皇帝心累啊……</p>
衣飞石装纯的功力简直能和谢茂装逼的造诣并称圣京双绝，通常情况下，谢茂不认为衣飞石会失态到被自己察觉。现在衣飞石这么明晃晃的“不自在”了，谢茂觉得吧，小衣这是又要出幺蛾子了？</p>
“别急别急，这事儿没准信儿呢，我就那么随口嚷了一句。我要不说想和你成亲，莫名其妙就和你搅和在一起，陛下还不得琢磨，我跟你阿爹……想做点儿什么？”</p>
谢茂这样有宠的一等王爵，原本就不应该和手握重兵的衣家太亲近。他这解释完全站得住脚。</p>
替衣飞石盛上汤，拿袖子给他扇扇风，谢茂细细留心着衣飞石的脸色，试探着说：“就算淑娘娘去你家提亲，你家也肯定不会答应呀。自来雌仰雄伏、阴阳调和才是天道，男男成亲这事儿多奇葩？不可能不可能。”</p>
一句话说完，谢茂奇异地发现衣飞石的脸色更难看了。</p>
——不会吧？梨馥长公主这么没谱？彪悍到愿意送儿子出嫁？</p>
谢茂心中涌起怪怪的感觉，莫非，梨馥长公主也是个穿越货？还是……脑残的那一种？</p>
他努力回忆了几世的细节，印象中的梨馥长公主是真的特别低调，低调到他都没什么印象……依稀是在淑妃的朝阳宫见过，她盛装之下一张端庄秀致的俏脸，总是客气温和地微笑着，轻易不说话。</p>
挥去心中诡异的感觉，谢茂匆忙结束了这个话题：“吃饭吃饭。唔，圈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儿，小衣平日都有些什么消遣？舅舅给你弄来玩儿。”</p>
衣飞石从命提起筷子，答道：“平日在父亲帐下听差，闲时看看兵书。”</p>
“你吃你吃。”谢茂殷勤地替他布菜，特别不讲究，一双金漆嵌银檀木筷刚在衣飞石身前瓷碟里沾过，返手又往自己碗里搅和，“我好像也收着几本兵书，待会让朱雨给你找来——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寝宫里书房小，收的都是我平日爱看的书……”</p>
衣飞石本是低头吃饭，闻言抬起头看他。</p>
谢茂点点头，肯定他的想法：“早饭后可以去朝闻殿待两个时辰。”</p>
晚上睡在咫尺之间，白天若也紧缠不放，只怕没几天|衣飞石就要暴走。这样一个神级杀人兵器睡于卧榻之畔，谢茂可不想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