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二耷拉着小光头，嘟囔：“可师兄之前明明说过，缘不可攀缘不可挡，一切皆有定数。当随缘，而非强求，方得大道。”</p>
雪无微怔，继而失笑。</p>
这孩子竟是搬出了雪无当初替他向师父求情的话。</p>
“罢了。走罢。”雪无挥袖。</p>
小十二虽然六根不净，却聪慧善悟，又年幼。这大抵也是雪无和住持十分喜爱他的缘由。</p>
不知何时天竟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浅细，落在肩上甚难察觉。雪无立在桥上，等着小十二跑到下面的街铺里买果子糕。</p>
倪胭撑着伞迎面走来。石桥很窄，雪无微微侧身避让，油纸伞下是红如血的绫罗裳。雪无又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p>
“七师兄！我买好啦！”小十二站在桥下向他挥手。</p>
雪无点头，他往石桥下走，走了三两步下意识地回头。</p>
倪胭也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她立在石拱桥最高的地方转过身来，油纸伞搭在她的肩上，蒙蒙细雨让她的面容瞧上去带着几分缥缈。</p>
雪无双手合十作了一揖。</p>
倪胭侧过身微微屈膝，避开他这一礼。举着伞窈窕转身离去，红色的绫罗裳随风而动。身影很快汇于人群中。</p>
雪无忽然想起那枚流苏耳饰，他向前迈出一步：“施主……”</p>
桥下人影流动，唯不见那一抹红色。</p>
回到桑玄寺，怀道住持立在树下慈悲地捻着佛珠，笑道：“雪无，此行可顺利？”</p>
“一切安好。”雪无恭敬回禀。</p>
小十二眨了眨眼，这趟下山算是一切安好吗？他摸了摸袖子里的果子糕，算了，就当是一切安好吧。</p>
接下来的日子恢复了往昔山林古寺的宁静。</p>
诵经、练武、礼佛、论道、一日三餐，一眨眼三个月转瞬即逝。</p>
雪无几乎快不记得山下偶遇的红衣女主，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夜，他再一次梦到了倪胭。梦里的倪胭望着他笑，红色的绫罗裳层层褪下，露出女儿娇美如玉的身子。</p>
他在梦里阖着眼，飞快捻着佛珠，将经书诵了一遍又一遍。</p>
第二日是十五，桑玄寺开斋的日子。周边百姓纷纷赶来上香添香火。桑玄寺忙活了一整日，日落西山的时候，香客才走了大半，寺中逐渐恢复宁和。</p>
雪无走进大殿时，一眼看见倪胭跪在蒲团上，对着佛主虔诚祈福。</p>
雪无刚想转身，倪胭睁开眼睛望向他：“原来你是桑玄寺的高僧。”</p>
雪无便只好收回脚，回了一礼：“女施主又是为了亡夫祈福？”</p>
“不。”倪胭不紧不慢地敲着跪了许久的膝盖，缓缓道，“我在给自己祈福，祈福日后遇见的男人们都正常点，安安分分过日子，清心寡欲不贪心最好。”</p>
倪胭起身，款款走向雪无，浅浅笑着。大概是这张脸太过祸国殃民。即使是淡淡一笑，也为寺中添了两分不合时宜的华彩。</p>
她说：“我刚刚求了一道签，不知大师可否帮忙解签？”</p>
“可以。”雪无伸手。</p>
他的手很白，修长的手指上纹路很浅很浅。</p>
倪胭将竹签递在他掌中。</p>
“问安康？”</p>
“不，问姻缘。”倪胭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女心悦一人，可这人情窦不开。我想知道与他的结果。”</p>
雪无将签文翻过来。</p>
下下签。</p>
倪胭垂眸瞥了一眼，娇媚轻笑了一声：“我瞧见了是下下签，可是我不甘心。大师，我能逆天而行吗？”</p>
雪无微笑着将签文递还给倪胭，干净的眸子望进倪胭的眼，道：“施主，回头是岸。”</p>
倪胭却缓缓摇头：“我总觉得自己生于大海，若是上了岸，恐直接丢了半条命。算了，这签文不用解了，省得听见我不爱听的话。”</p>
倪胭转身，将下下签的竹签丢进签桶，提裙迈出门槛，离开肃穆的大殿。这佛像林立的大殿让倪胭觉得心里不爽快，沉闷得很。她不想再停留了。</p>
雪无负手立在原地，遥遥望着倪胭踩着落日的余晖离开。</p>
他忽然想起那枚流苏耳饰，匆匆赶回房间在匣中取出，又匆匆出去追倪胭。他追了片刻，却见倪胭并不走香客们的路，而是择一条小径朝着后山而去。</p>
雪无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p>
桑玄寺的弟子自幼习武，如今怀道住持座下十二弟子，除了慧无年纪尚幼，其他弟子皆有一身好武艺。</p>
然而雪无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把倪胭给跟丢了。</p>
他在艾草葳蕤处停下来，皱眉回忆过往和倪胭相处的每一瞬间。是不是……遗漏了什么？</p>
“大师怎么在这里？”</p>
雪无回头，看见倪胭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p>
雪无收回视线，他在袖中取出流苏耳饰递给倪胭，淡淡道：“女施主落下的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