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只剩下半个头了, 陈妞跟在陈晈后面,远处的村庄冒出炊烟, 村子东头不断传来狗吠,陈妞道“枸杞,我们真要回去?”</p>
陈晈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花生米儿,仰头接道“废话!”</p>
“可是那边要开宴了!”陈妞小声的提醒道,不情愿的捏着衣角, 她自然也是不喜欢陈晈往那边跑的,尤其是今日听了小厮的那番话,她突然很害怕再回去过以前的日子。</p>
但觉得能回陈家,似乎是一件很扬眉吐气的问题, 她心中犹豫着, 问道“枸杞,他们说你要认回你去,你会答应么?”</p>
陈晈一时失手, 花生米掉落在地上, 转过头来看着她“你觉得呢?”</p>
陈妞为难的搓着衣角“我不晓得!”</p>
陈晈笑了,又开始抛花生米, 长叹一声“唉!那你好好想想, 想清楚了告诉我, 我再决定要不要回去!”</p>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夕阳的余晖里,倦鸟三三五五的从头顶上飞过, 提醒她们要回家了。</p>
等走到了家门口, 便见往日冷清的大门被围的水泄不通, 旁边还停着几辆颇为华丽的轿子,抬轿的轿夫都寻了空地坐着打盹,身穿青衣的小厮们则百无聊赖的抱着手同同伴交谈着,一看就是已经等了许久了,还有许多看热闹的行人时不时从家门前走过,伸直了头要去看院子里的光景,或者打量那微风浮起帘子偏角的轿子。陈妞吃惊地隔着几重树荫数了数人头,没数出来,天真地说道“原来陈叔说的是真的!枸杞,都是你的朋友么?”</p>
她说得大声,吓得原本就头疼的陈晈赶紧捂住她的嘴,将她按下来,躬着腰匍匐着朝着后院走,幸好那些人在家门前等了许久,此时都等得一身火气,并不会注意去听一个天真的姑娘的言论,陈晈猫着腰顺着小路绕过院子,走到后门,喧闹声就不太清楚了,她才松懈下来,赶紧上门去敲门,里面有人问是谁,她便答了,等那大门一打开,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吴媛媛手里捏着绣帕,头上的珠钗明晃晃的,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不远处的巷道中停着一顶轿子,正举头打量她家后门的高度,然后看看她“这就是你家后门?”小嘴一撅,甩了甩手帕“也不怎么样!”</p>
陈晈深怕有人发现了,拉着陈妞要往里钻,她玲珑地也钻了进去,陈晈要关门,她还体贴的让了让。</p>
陈晈“……???”</p>
她穿着樱草色的罗群,粉色的褙子上绣着金凤花图样,项间带着银质的长命锁,头发规整的挽在身后,用一条锦缎拴紧了,两笼弯弯的秀眉下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陈晈皱起眉头,她眼珠一转,脆脆地说道</p>
“我就来看看解元长什么样?”</p>
陈晈回了她一句“看够了?那你回去罢!”</p>
她不情愿的唉了一声,气呼呼地指控道“她能来我就不能来?”</p>
陈晈伸头望了一眼,外面空空如也,她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她,结果小丫头还挺刁蛮,朝着身后的丫头努努嘴,那丫头便机警的退下了,过得一会,陈晈瞧着她从拐角处拉出一个姑娘来。</p>
陈妞吃了一惊,喊道“沈凝玉?”</p>
陈晈看了陈妞一眼,又看了沈凝玉姑娘一眼,只见她穿湖蓝色的小罗裙,白色的上衣,领口处用蓝布镶了宽边,头发分成了两股变成麻花辫,在脑后合成一大股,两鬓簪着一颗银色的小铃铛,皮肤虽比不得吴媛媛细白腻滑,却是干干净净,没有雀斑和红疙瘩,只是鼻梁有些榻,身材丰腴,脸蛋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倒是有一种天然的呆萌,尤其是她用一种小鹿的眼神来回望着陈晈。</p>
陈晈望着吴媛媛的丫鬟,那丫鬟看见她不悦的眼神,赶紧松了手,沈凝玉感激的看了陈晈一眼。</p>
吴媛媛看他们眉来眼去,更加笃定心底的猜测,扬起手中的罗帕在空气里扇了扇,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味道,而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她等你很久了,原来是认识?”</p>
“也不算认识!”陈晈道,认识也是沈凝玉同高昌允认识,她只是见不得吴媛媛叫丫鬟押住她的憋屈样,毕竟曾经用石头误砸了人家,且对方还是兄弟的心上人,如何也得护着点“你找我有什么事儿么?”沈凝玉听她的话呆了一呆,羞红的脸庞却陡然褪了色,也不晓得如何回话。</p>
身旁的吴媛媛便说道“原来不认识啊!那你找枸杞作甚么?”</p>
枸杞?!</p>
听见她喊陈晈小名,沈凝玉几乎是同时抬头,受伤般再看了一眼陈晈,突然明白为何她才一到,陈晈也就到了,反是她在这里从早上等到现在,连口水也不得喝,看着报录的人来了又走,又看着她带着陈妞出去,眼圈暮然就红了,嘴唇嗫嚅着,好似要酝酿什么话,陈晈正等着她说着,她便用袖子蒙住眼睛,转身便跑掉了。</p>
——她其实今早就想好了,今天要是陈晈没有中举,她就出来同她说说话,免得他太难过了,要是他中举了,她就恭贺他,也是同他说说话,她并没有贪图什么,陈晈同其他女子的牵扯,她其实也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为什么他身边总是有很多姑娘?</p>
陈晈并不晓得她内心的愤怒,自然也理解不了她这一来一走缘由,撇了撇嘴,便指着她在巷道里越跑越远的背影对吴媛媛说道“你把人家都惹哭了,还不去看看?”</p>
吴媛媛心想不干她的事情,走出了两步,站在巷子面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正要反驳,突然听见身后砰得一声,陈晈将门关了!</p>
吴媛媛“……”她气得一脚踹在门上,又使唤两个丫头去敲门,但那木门纹丝不动,两个丫鬟深怕把别人惹来,看见她一个大家闺秀站在陈家门前惹出流言蜚语,赶劝阻道“小姐今日便算了,看方才的情形,那凝玉姑娘想必已经误会你同陈老爷了,而陈老爷一看就还是个孩子,肯定不懂得女儿家的心事,我们已经搅黄了她的姻缘,也算是给金少爷报仇了!”</p>
吴媛媛听罢,死死的揪着帕子,便气呼呼的由大一些的丫头引着上轿了,心中想,这回算是替金哥哥好好教训了一会陈晈,谁叫她拿了解元?心中快意了一阵,待出了巷道,她又有些后悔,挑开帘子问她。</p>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虽然我不满意陈晈,但是那个沈姑娘好像也没有错!”</p>
那大一些的丫鬟心中叹了口气,都把人家气哭了才来后悔,现在人家小姑娘不晓得躲在哪个角落,哭得伤心哩!倒是可惜了,那陈晈长得一表人才,又是才华横溢,如今一朝中举,自然有人送上无数的金银财宝,今后亦是官运亨通,城里的适龄的小姐莫不是眼巴巴的望着,便是不适龄的小姐,定然也恨自己早生了几年,她是不缺女子的,只是现下才中举,又是年少天真时,若被那沈姑娘一颗芳心所打动,到也是沈姑娘的福气了。</p>
但心中所想却是不敢说的,只是委婉地说道“絮姐儿不必自责,姻缘乃是天定,又不是我们几句话能左右的,只是古人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此后咱懒得用这种手段整治陈老爷便是了。”</p>
吴媛媛得了她的安慰,心中的愧疚稍稍平息了些,便放下了帘子,窝进轿子里了打瞌睡了。</p>
陈晈进了屋,那些婶子见了她好似见了玉皇大帝似得,都纷纷上来道贺,眼睛粘在她身上扣也扣不下来,陈晈想这就是小的坏处,她现在要是一个大老爷们的模样,横一眼过去,这些中年妇女放肆的目光早收起来了,姜氏也被簇拥着,有点不好意思,捏着衣角低着头,其中有个大娘说道“既然小老爷来了,我们也将饭菜做好了,那还等着干嘛,赶紧让门外的老爷进来,省的开罪了人家!”</p>
陈晈点点头,便叫人开了门,无论贫穷贵贱,统统都一一拜过,姜氏本来就是个待客热情的人,关上门的这阵子早已经领着几个婶子将后院清出来了,街坊邻居搬来十多张桌子,都统统摆了,又各自从家中带来鸡鸭米面,淘米的淘米,切菜的切菜,大些的体力活便喊自家的男人来做了,若是灶炉不够,就从家里做好了带过来,大家伙忙碌了一天,桌子上都摆满了八大盘,姜氏又拿陈晈早晨给她的银子叫人去搬了酒,那酒家一晓得是陈晈相公,死活都不收钱,倒是叫前去拿酒的周大叔不太好意思,回来禀了姜氏,姜氏便央他再跑一趟,将钱丢下就走了。</p>
这些人等得久了,早已经饥肠辘辘,却是去吃了,有些是已经去拜访过其他举人了,自然是不急这一口,便都同陈晈攀谈起来。</p>
见陈晈对长者皆是客气和善,对同龄则是侃侃而谈,竟然半点也不怯场,更没有一丝傲气,反倒是对让他们久等的事感到很是抱歉,酒席上连连赔罪了好几次,委婉地说明,自己乃是去向摊在床上的爷爷报了这一喜讯。</p>
她一说,人群中很多是晓得陈家老爷子最小就疼这个孙儿,自然也就晓得陈晈被赶出家门的事,也就联想陈晈被赶出门时,求父亲给她照顾老人的机会,由此可见陈晈的孝心,而今中举便关了门去找爷爷,不仅体谅,更是感动了;有些熟知陈家的老人,便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心中想那老爷子果然是有福气的,而那些不知道的,便低声问去,晓得事情缘由后,心中对陈晈怠慢的火气也没有了。</p>
一席吃罢,接着又上了一席,来者也无论是谁,都有饭吃,都能上桌,更能同解元敬上两杯酒,一来二去,便都晓得这个解元不是个小孩子不简单,谈吐不俗,且处事也全然不半点含糊,有些眼尖的人精,便觉得她是个大才,如今虽然只是个举人,以后不晓得要出人头地到哪般去,于是对她越发客气,半点试探的心思都收起来了。</p>
酒席间正酣,便有人来报,说是那头陈家来人。</p>
几位乡绅正同陈晈谈论些学问,突然打扰,心中不爽,又见陈晈原本活泼的脸色暗淡下去,之前又听得了些关于陈家的边角,此时便都对陈学年一家窝了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