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花香沁鼻,诗情正专心地替这些新搬进来的茉莉花修剪花枝, 金箐儿从篮子里把绣香囊的配线挑选出来, 婆子端来安神桂圆汤, 金箐儿便问道:“哥哥回来了么?”</p>
婆子道:“金敏才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怕还要一会儿。”</p>
诗情将修剪好的茉莉搬去一旁,道:“小姐别担心,有陈大人跟着哩!”</p>
婆子听到笑着道:“是呢!前儿我路过前厅时还听老爷夸奖了陈大人, 说他青年才俊, 是不可多得的人才。”</p>
金箐儿低下头去绣荷包,装作没听见。</p>
婆子同诗情使了使眼色, 诗情便会意了, 说道:“小姐, 昨日苏州织造曹大人的夫人登门为曹公子提亲, 夫人搪塞了过去,少爷叫我们不要把这事儿告诉你,省得你多心, 可奴婢多嘴一句,曹夫人出厅时, 眉眼里都是笑。”</p>
金箐儿听了这话, 不留神将手指戳出个洞, 鲜红的血珠冒出来,她也顾不得了, 责问道:“如何不同我讲?我哥不让你说你们便瞒着我!好好好, 你们眼底哪里还有我这个小姐。”</p>
婆子看她气得红了眼眶, 心疼得赶紧道:“箐姐儿,我们并非是有意瞒着您,依我看,同曹家这事不一定有戏,我看少爷也不待见曹公子,不过,事情要这么想,如今曹公子上门提亲,明儿还有李公子王公子,要我说,我们还是先做打算。”</p>
豆儿大的泪水从她眼眶里滚落出来,诗情拿来药膏给她抹伤口:“我一个女儿家有甚么打算,我又做不到主!”</p>
婆子连忙过去搂住她轻轻地哄着道:“说的甚么话,老爷和夫人如此疼爱你,定然会为您找个好人家,我瞅那陈大人就不错,如今尚未娶了亲,您若是愿意,明儿让少爷去试他一试,他比那曹公子李公子强得多,只是这事得赶紧做了决定,须知‘夺苗要趁早’,我瞅着皇城里的小姐们都巴巴地望着他呢。”</p>
金箐儿沉默了会儿,接过帕子擦泪,心想,陈晈自然是不错的,若是他登门提亲,父母定会欣然答应,可……她心已有所属,断不能嫁给了她,但如今高昌允的地位和身份金家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桩事的,更何况近来他还做了不少荒唐事,她如何能告知金绍棠?</p>
思来想去愁得没有办法,坐在炕上暗自神伤,想婆子说得对,以后上门提亲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算她不愿意嫁,也得上了花轿——她必须得想法子,阻止这种事发生。</p>
于是抹了泪,放下手中的针线出了门去,诗情和婆子对望了一眼,婆子赶紧地抱了披风,小跑去给金箐儿穿上。</p>
夜里寒风瑟瑟,金箐儿站在院子里等了许久,金绍棠才由金敏扶了进来,只是他喝得酩酊大醉,已然不是平日里那严肃刻板的模样,吵嚷着要喝酒,金箐儿见状深怕他跌在地上,赶紧喊了几个小厮,将他扶住了。</p>
金绍棠被人架着,腿也无甚气力,金箐儿望着他的斗篷很是陌生,在叫诗情把灯笼靠近他一些,方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他一贯不喜欢穿这种华而不实的罩衫,更不青睐这种淡雅的颜色,他平日里的服饰多是深沉而厚重的,非要鲜亮些的颜色,便是大红色了,其实那些颜色总是衬得他越发少年老成,毫无同龄人的活泼,也使得他看起来更加的刻板,可这一身衣服倒是将他衬托得年少了些,人也愈发加清雅,甚至难得的显出了几分这个年纪的稚气,若是他平日里也这般穿着,想必人缘要更好些。</p>
金箐儿心中揣摩道想,这罩衫与斗篷同颜色和尺寸对他来说略小,而他的身量同高昌允差不多,所以这衣衫也不是高昌允的,便只能是同他一道去喝酒的陈晈的了,脑海中蹦出陈晈的名字,她灵台的混沌霎时间散得干净!——金绍棠肯若是晓得了她的心事,只怕是为难高昌允去,自己与高昌允更无可能,这事唯有陈晈,她鬼点子最多,自己去求她帮忙,是唯一的出路了,于是暗暗拿了主意,只等寻了个机会,找陈晈讲这个事儿。</p>
她独自盘算着,一旁的金绍棠望她傻傻地发呆,脑子虽然混混沌沌不清楚,却拿捏出兄长的威严命令她:“你在想什么?屋外冷,你且去屋子里歇着!”</p>
见她冻红了鼻头,披风更是被吹散了些,他伸手去替她拉拢披风,将她仔细的裹严实了,对旁边的婆子和诗情呵斥道:“如何照看的小姐?竟然任由她如此胡来!”</p>
婆子和诗情不敢回话,赶紧伸手去扶金箐儿,金箐儿见他迁怒了下人们,连忙道:“是我要等你的,干他们何事?你喝多了,却拿下人们撒疯。”</p>
金绍棠听罢,默了默,缓慢地伸出细白的手,轻轻的捏住她肉肉的脸蛋,并轻轻的扯了扯,很满意地笑道:“不是跟你说了么?以后我若回来得晚,你自个睡了就是,不要等我了。”</p>
金箐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奈何脸蛋在他的手中,退也退不得,却是急了,小时候金绍棠倒是时常捏她的脸蛋,可如今都是大人了,还当着下人这般,实在是叫人笑话,她伸手去扳金绍棠的手,着急道:“哥你快放开,怎地喝了些酒就撒疯,你再这样我就告诉爹爹!看爹爹不罚你!”</p>
金绍棠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金箐儿觉得酒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醉酒的金绍棠似变了个人一般,平日不言苟笑都不晓得跑哪儿去了,端的一身的孩子气,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整日板着脸,严以律己的兄长。</p>
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把自个惨受荼毒的脸蛋解救出来,便听他道:“脸蛋倒是比小时候肉多了,以后要再接再厉!”</p>
金箐儿气得直跺脚,瞪着眼道:“哪有!我明明瘦了,近来我每顿饭都减去了三层,连素来爱吃的蜂蜜酸枣奶香糕都戒掉了,你是眼神不好使!”</p>
金绍棠笑得更灿烂了,金箐儿见他这般颜色,心情好了不少,可一眨眼便看见他突然就敛了神色,双手握拳,愠怒起来。</p>
金箐儿见他这脾气更三月的天气似得,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颇为无奈。</p>
果真便听见他讲道:“我长得很丑?”</p>
金箐儿瞪大了眼睛,道:“谁敢当着你的面说你丑?”</p>
顿了顿,玩笑着道:“她倒也是个实诚人!——我一直觉得你模样不出众,偏族里的人都夸你长得好,此番,总算是有个敢说真话的了,若是女子,妹妹的倒是想同她结交结交。”</p>
话罢掩唇而笑,诗情听罢,也偷偷地抬起头,趁机打量金绍棠的模样,可她却没看出什么丑陋地地方,想起话本上常形容男子美如冠玉,大致想来,说的就是金绍棠这种人。</p>
于是越发好奇的想知道,说出他丑的,到底是何人!</p>
金绍棠此时也听不出金箐儿的揶揄话,嘟囔道:“除了他,还有谁?”</p>
金箐儿见他一脸的落寞,倒有些迷糊了,按理说他今日去太子府赴宴,所见不过是朝中的大臣,后来是同陈晈等去喝了酒,照陈晈的性子说他丑倒是和合理,可唯一不合理的是他这反应……</p>
她心中隐隐觉着奇怪,要仔细在问,金绍棠嘱咐她回屋去,自个推开身边的金敏,跌跌撞撞的朝卧房走去。</p>
……</p>
棠梨将蜡烛烛心剪短了些,雪萼正用热水替金绍棠擦身子,屋子里暖融融的,金绍棠也不晓得梦见了甚么,眉心紧蹙,倒像是很是痛苦的模样。</p>
雪萼见此心疼不已,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抚平他的眉,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棠梨剪完烛心,见她这副痴气的模样,拉下脸来,将那剪刀往篮子里一搁,雪萼方才反应过来,见她瞪着自己,连忙避开她的眼神,赶紧的拿开了帕子,替金绍棠盖好了被角,同她走了出去。</p>
两人一言不发地行走长廊上,两旁的杜鹃花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雪萼想打破当下的平静,便主动出声道:“陈大人同少爷真是好得紧,少爷素来有洁癖,向来不穿别人的衣裳,这还是头一次罢!”</p>
棠梨厌烦地皱起了眉头,心中憋着一口气,端着架子懒得回她的话儿。</p>
雪萼自讨没趣,只好再度沉默起来。</p>
……</p>
陈晈同殷栩斗了四五回手,竟然半点也没也再近他身的,甚至连一星半点衣角也没碰到,她原本只是想占占便宜,可现在却有点生气了,招式越发凌厉起来。</p>
殷栩一贯沉得住气,心中此时却是惊讶的,原以为那人不过是教导了陈晈些打猎的本领,授她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可事实是她的身手并非是些花拳绣腿。看来那人果真疼爱她,她也尽得了他的真传,只是那人如何肯收女子为徒?他略略想了想,猜测那人并不晓得她其实是个女孩子。</p>
这个认知使得他更加惊讶了——竟然连那人也瞒得过去,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只是这一晃神的功夫,他侧身一躲,抬头见周围光线黯淡,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逼进了巷道深处,心中大骇——陈晈这个混球,是要来真的……</p>
迎面就是她一记飞毛腿。</p>
他跳上墙一躲,没成想跳得有些慢,陈晈已然拽住了他的长袍,用力一扯,他竟然被扯了回去,他一面忙着躲避陈晈的招式,一面又怕伤了她,畏手畏脚的没多会就占了下风,打斗中见陈晈突然勾起嘴角,他尚未反应过来,陈晈突然使出一记黑虎掏心,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胸脯……</p>
殷栩:“……”</p>
陈晈也有点不好意思,抬头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哂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拿开……”</p>
他不想理会她,愤怒地将头转过去。</p>
但他还到底是低估了陈晈的脸皮,只觉得右胸膛一紧,低头一看,陈晈两只爪爪精准地握住了他的胸/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