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不时来此，便是想从这些贩夫走卒身上找到些让自己警醒的东西。”</p>
吕嵩手一动，酒水缓缓流淌下来。斟满酒，他把酒壶放下，说：“高官显贵，得意洋洋，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就会忘本。看看这些……”</p>
吕嵩指指那些食客，“他们或是说些家长里短，或是发着牢骚，话里话外都是烟火味儿，都是人间疾苦。老夫听着这些人间疾苦，便会警醒自己……当牢记当年自己读书时的座右铭。”</p>
“哦！是什么？”</p>
“报效君王。”</p>
“老吕，你报效了谁？”蒋庆之笑道。</p>
“这个大明。”吕嵩没提为何没有了君王。</p>
蒋庆之却笑道：“别说是尚书，就算是知府，知县，若是满口报效君王，不是假话便是蠢货。”</p>
“你啊你！”吕嵩指指蒋庆之，莞尔，“胆大包天。别人可不敢这般说。”</p>
“我可说错了？”</p>
“没错。”吕嵩说：“出仕为官后，老夫得以知晓大明的现状。慢慢就有些疑惑，心想天下都成了这等模样，帝王为何不出手？”</p>
呵呵！</p>
蒋庆之笑了笑，</p>
“您的菜来了！”伙计吆喝着过来。</p>
蒋庆之见是泡萝卜，不禁大喜，“好东西。”</p>
“可渐渐的，老夫从政令中，从各种消息中得知了京师的情况。原来陛下与士大夫们斗得不亦乐乎，竟然败了……”</p>
道爷就此从吕嵩心中的神坛上跌落尘埃。</p>
“老夫从那时才恍然大悟，哦！帝王并非无所不能，也不是什么天之子。帝王也只是凡人罢了。”</p>
“本就是凡人。”</p>
蒋庆之嘴里嚼着泡萝卜，酸甜口感让他欲罢不能。</p>
“老夫在地方为官多年，看着那些百姓在底层挣扎，且愚昧。老夫……不忍。”吕嵩喝了一杯酒，蒋庆之说：“喝慢些。”</p>
“老夫酒量甚豪。”吕嵩淡淡的道，自己给自己斟酒，缓缓说道：“老夫在那时便想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可这个天下缺什么，少什么……老夫举目四眺，缺的是钱粮。于是老夫专攻钱粮，一路做到了户部尚书。”</p>
卧槽！</p>
这个超级大八卦让蒋庆之也震惊了，筷子里夹着泡萝卜，问：“专攻钱粮？”</p>
“没错。”吕嵩说：“老夫上过三十余份奏疏，皆是关乎钱粮的建言。陛下采纳了二十九次。”</p>
蒋庆之忍不住捂额。</p>
他知晓自己被道爷忽悠了。</p>
三十余次建言被嘉靖帝采纳二十九次的臣子，他会轻易放弃？</p>
什么拿下吕嵩，给儒家当头一击，为新政开个好头。什么斩杀儒家大将一员，正好用来为新政祭旗。</p>
仿佛不弄死吕嵩就是绥靖，就是误国。</p>
蒋庆之觉得不妥，急吼吼的出面为吕嵩说情。</p>
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道爷的算计中，道爷顺势下坡，吕嵩留在户部。</p>
合着我就是个多余的！</p>
蒋庆之觉得自己那一刻就像是个小丑。</p>
被古人教训了啊！</p>
吕嵩举杯。“陛下是明君。不过不得时罢了。换做是开国初期，必然能有一番作为。”</p>
“现在也不晚。”蒋庆之悻悻然的说。</p>
“晚了些。”吕嵩怅然道：“天下大势已成，若是要彻底改变这一切，就得抽筋剥皮，乃至于断骨换髓。弄不好，这个大明就会在双方争斗中轰然崩塌。”</p>
吕嵩看着蒋庆之，“长威伯可能坐视这一切？”</p>
“可若是不变，这一切将在数十年后化为乌有。”蒋庆之指指那些食客，“你喜欢的这些人间烟火，将会在异族的铁蹄之下变为尸山血海。大明将会沦为异族的牧马场，所有人都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