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p>
冬雷的声音有些闷，值房内，吕嵩喝着茶水，垂眸看着桌子上的一份文书。</p>
文书来自于南方，上面是今年赋税的一些前瞻性的汇报。</p>
前面用一堆华丽辞藻来表达了对大战前财政的乐观态度，随后用一堆隐晦而不满的词汇组合成了牢骚。</p>
——今年，难！</p>
徐阶就坐在对面，手中捧着茶杯，神色平静，“今年不容易。”</p>
“是不容易。我户部上下殚精竭虑，总算是没出大错。”吕嵩没提陈耀的事儿，那是户部的耻辱。</p>
“明年怕是会更难。”</p>
“是。”</p>
二人之间默然良久，徐阶开口，“你今日那番话，会引发不少争议。”</p>
“阁老。”吕嵩平静的道：“大明当下如何，你我都清楚。下官比阁老更清楚。户部每年过手多少钱粮，进出多少，增减多少，一笔笔，一项项都在这里。”</p>
吕嵩指指自己的太阳穴，“阁老说明年会更难，这话下官从进户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说。说到了今日，下官在想，何时这个大明会不难。”</p>
徐阶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每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难不怕，怕的是难上加难。赋税，那是基石，基石一动，地动山摇。”</p>
“阁老用基石来比喻士大夫，下官以为……恰当。不过这个基石如今摇摇欲坠而不自知。”吕嵩喝了口茶水，“再这般下去，十年后，二十年后，大明必然难以为继。”</p>
历史上裕王继位，大明财政已然难以为继。</p>
所以隆庆开关有其偶然性，但更多是必然。</p>
张居正改革也是如此。</p>
“总会有法子的。”徐阶温和道：“缓缓行之更为妥当。”</p>
“下官也是这般想，但陛下显然是等不及了。”吕嵩苦笑，“今日陛下赋税二字一出口，下官就知晓，事情麻烦了。”</p>
“不是麻烦，是大麻烦！”徐阶微怒，“大捷之后本该君臣和睦，携手并进。可陛下却迫不及待丢出了新政。新政也就罢了，毕竟众所周知。可他却……”</p>
“阁老！”吕嵩打断了徐阶的话，目光炯炯的道：“陛下是急切了些。不过君无戏言，既然开了口，那就万万没有退缩的余地。此等事，我等当相助才是。”</p>
徐阶第一次流露出了失望之意，“你可知今日之事传到天下会有什么后果？”</p>
“舆论沸腾。”</p>
“不，是沸反盈天！”</p>
徐阶声音低沉，“地方士绅会怒不可遏，随后会发生什么，你我都清楚。那些人……”</p>
“对吗？”</p>
“……”</p>
“这一切，对吗？”</p>
“……”</p>
“阁老用基石来形容那些士绅，那些官员。何为基石？中流砥柱！可陛下从赋税入手错了吗？还是说，那些中流砥柱怒不可遏是正确的。”</p>
“你我坐到了今日的位置，就该知道，世间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并无绝对的对与错。”</p>
“是。可当下大明已然到了不得不变革的地步。不变，就是在等死！”</p>
徐阶默然良久，“不该割他们的肉。”</p>
“那么，割谁的肉？”</p>
徐阶沉默。</p>
吕嵩突然想笑，于是便笑了起来。</p>
“哈哈哈哈！”</p>
笑声凄凉。</p>
“阁老的意思，还是继续割百姓的肉，可对？”吕嵩眼中有失望之色，“可百姓何辜？可百姓何苦？他们早已不堪重负了，阁老！再加税，正如陛下今日所说，烽烟必将四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