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粮是重要，但开局更重要。</p>
“钱粮第一！”夏言抚须说：“你等只看到了难处，却没看到一点，如今天下流民日增，且朝中用度也在日增。新政哪一条都得用钱粮。若是钱粮不趁手，新政便会难以为继……别忘了，王安石当年也是在钱粮上栽了跟斗。”</p>
“钱粮啊！”蒋庆之眯着眼，“这事儿，我会想法子。”</p>
“没法子可想。”夏言断然道：“吕嵩的意思实则便是在暗示你，若是可能，想个法子延缓开海禁的时日，且等户部钱粮趁手后再动手。”</p>
众人默然。</p>
可局势不等人啊！</p>
蒋庆之笑道：“此事，且看。”</p>
是夜，夏言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睡不着，老头儿干脆穿起衣裳出去。</p>
一开门，凛冽的夜风吹的夏言打个哆嗦，他看到一个黑影在前方飘动，不禁退后一步，“谁？”</p>
黑影回头，“夏公？”</p>
“汝贞啊！”</p>
胡宗宪走过来，“您也睡不着？”</p>
“新政陷入僵局，老夫如何能安睡？”夏言眯着眼，仔细看着胡宗宪，“你这是怎地？”</p>
胡宗宪苦笑，“我也为此难以入眠，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出来转转。”</p>
“这事儿……”夏言双手拢在袖口中，吸吸鼻子，“庆之意图用开海，用海贸来缓和矛盾，实则便是在妥协。”</p>
蒋庆之不是一个喜欢妥协的人，而且他对儒家的憎恶众所周知，但凡能把儒家打趴下，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p>
“伯爷看着轻松，实则内里……”胡宗宪跟着蒋庆之许久，知晓这位老板最近压力很大，“伯爷也在焦虑不安。”</p>
“不安未必，焦虑是有的。”夏言笑道。</p>
“陛下为何不出手？”胡宗宪有些迷惑不解，“陛下若是出手，户部再难也得想法子筹钱。”</p>
“陛下若是频频出手，一旦双方陷入死局，或是矛盾冲突难以调和，谁来收场？”</p>
夏言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着，“那会成为大明的梦魇。”</p>
胡宗宪一怔，“是了。前宋时仁宗并未下场，故而新政失利后，仁宗把范仲淹等人丢出去，以平息士大夫们的怒火，由此度过难关。”</p>
“神宗踌躇满志，亲自下场，王安石变法失败，他也深陷其中，郁郁而终。而后局势再难挽回……从此党争成为前宋的亡国之鼓，时时刻刻都在汴京上空回荡。”</p>
夏言幽幽的道：“陛下不是仁宗，也不是神宗。当年他失败过一次，知晓厉害。故而此次陛下深居西苑，看似没出手，实则帝王的眼睛就在京师上空，乃至于大明上空。如同鹰隼般的盘旋着。</p>
一旦发现危机不可调和，便会俯冲下来，把这个大明从绝境中，暂且拉出来。”</p>
“您都说了是绝境。”</p>
“是。拉出来也是苟延残喘。人说夺嫡不成即死，成者为王败者寇。和变法比起来，夺嫡只是小事儿。”</p>
“变法无论胜败，影响的是天下每个人，乃至于整个世间的大势。”</p>
“你有大局观，莫要藏拙。”</p>
“我……”</p>
“今日你欲言又止，此刻就你我二人，说吧！”夏言突然想学蒋庆之来支药烟。</p>
“其实在我看来，局势如此，不如把目光转向北方。”</p>
“你是说……俺答？”</p>
“是。”胡宗宪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缓缓消散，“古时有就粮于敌的法子，大明为何不能用？趁着俺答内部混乱的时机，大军出塞，一路……烧杀抢掠。高于车轮的男丁一律处死。</p>
既然要做，就做彻底，把草原威胁彻底清除掉。当捷报抵京时，陛下和伯爷的威望如日中天。以凯旋大军为后盾……再推行新政。”</p>
夏言多老辣的一个人，此刻也倒吸一口凉气，“那新政……”</p>
“暂停！”胡宗宪低声道：“陛下……孟浪了。他低估了儒家的怒火和仇恨……当年左顺门之后积蓄的仇恨一直未消，此刻又增新仇。陛下此刻若是敢出门，我敢打赌，那些人就敢弑君！”</p>
夏言叹道：“那么，北上转移矛盾和仇恨？”</p>
胡宗宪跺跺脚，“北上出塞击胡不是为了转移矛盾和仇恨，而是彻底清楚草原威胁。外部威胁没了……京卫才能腾出手来。”</p>
“你！”夏言失态看着胡宗宪，“镇压天下？”</p>
“是。”胡宗宪的声音在夏言耳中比夜风更为凛冽，“伯爷曾说新政不是请客吃饭，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北方没了威胁，以京卫为主，辅以边军协助，压下去！把大军派驻各地，强行推行新政。但凡反对者，一律拿下。”</p>
“若是烽烟起。”</p>
“那就杀！”胡宗宪的声音冷冰冰的，“这个大明需要伯爷所说的来一次革新，从思想到肉体。思想革新需要掀翻儒家的笼罩，肉体革新也是如此。他们若是低头就罢了，若是不肯……那就用刀枪来一次革新。”</p>
“徐渭都不敢出这等主意。”夏言觉得所有人都低估了眼前这位低调的谋士。</p>
“商鞅当年变法靠的是什么？严峻刑罚！”胡宗宪冷冷的道：“随后才有前秦一统六合的伟业。为了后世儿孙杀戮，就算是天不佑，那又如何？”</p>
“天不佑，那是逆天！”</p>
“那就去逆天！”</p>
“若非你呼出的气能见到，老夫几欲以为眼前的你被鬼神附体了。”</p>
胡宗宪负手看着夜色，“借用伯爷的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若是这个天下需要尸山血海，那么，就给它尸山血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