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塔腊尔晴。”四下没有旁人，傅恒声音一沉，再不掩饰道，“我容你活着，不是因为你腹中怀着龙种，而是我曾对你有愧！但再多的愧疚，也挨不住你这样的消磨，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栋楼里，敢迈出去一步——”</p>
“你敢怎样？”尔晴瞪着他。</p>
傅恒的语气稀疏平常，说出来的话却叫尔晴脊背发冷：“左腿迈，我就砍左腿，右腿迈，我就砍右腿。”</p>
尔晴盯了他许久，终于确定，他说的都是真的……</p>
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悔意，不是后悔当初设计了弘历，而是后悔自己先前不该吐露实情，而是应该将整件事栽赃到弘历头上，一口咬定，就道是弘历垂涎自己的美色，强迫了自己……</p>
反正傅恒这个忠臣，也不敢拿这件事去质问皇上，事实如何，还不是她说了算？</p>
如今木已成舟，尔晴后悔之余，只能哭哭啼啼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能怀上的，你只顾欺辱我，怎地不见你去找皇上？”</p>
傅恒摇摇头：“我为皇上伴读十年，他是什么样的品性，我比你清楚百倍。哪怕你美若天仙，只要和我拜了天地，进了富察家的大门，他就不会动你一根手指。这个孩子到底怎么来的，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你最好保佑我平安归来，若我回不来……”</p>
尔晴一时间心跳如鼓：“……怎样？”</p>
傅恒对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既无愧疚，也无留恋：“京城郊外的庵堂，就是你毕生的归宿！”</p>
说完，他丢下咒骂不停的尔晴，头也不回的离开。</p>
金川之役，匡时许久，先前领兵的讷亲已被押解回京，因其胆怯畏战，导致损兵折将之故，被弘历革了顶戴花翎。</p>
傅恒顶了他的差事……但朝野上下，无人觉得这是一份好差事，相反，都视之为烫手山芋。</p>
便连富察家的人也同样这么认为，故而他一回家，夫人老爷，亲朋好友，纷纷登门来劝，希望他能放弃这门差事，纵会惹来弘历的怒火，总好过马革裹尸，死在边地。</p>
甚至连伺候他的小丫鬟青莲，也在给他送茶时，轻轻放下茶盏，担忧道：“少爷，您真要去金川吗？奴才听说大军损兵折将，朝中无人敢出征，您现在去，该有多危险啊……”</p>
差事已经下来，但傅恒没一刻懈怠，下朝之后，没与同僚去花船上快活，而是回了家，从书架上取了一卷兵书翻看，听了青莲的话，他放下兵书问：“青莲，是老夫人让你来的？”</p>
青莲一楞，忙垂下头道：“对不起少爷，是奴才多嘴了。可老夫人都担心得病倒了，说若您不肯放弃，就再也不见您了……”</p>
“畏战惧死，龟缩不前，那学兵书做什么，当官做什么？”傅恒叹了口气：“若老夫人再问，你就这样告诉她。傅恒去做真正想做的事去了，请她原谅。”</p>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少爷心里就没有记挂的人吗？”青莲见他脸色一变，忙垂下头，“是奴婢不好，奴婢说错话……”</p>
这话似乎触动了傅恒的心事，他手里握着兵书，久久立于书架前，似一座俊美的雕像，良久过后，才忽然丢下兵书：“我出去一下。”</p>
“少爷！”青莲在他身后唤道，“天就要黑了，您去哪儿啊！”</p>
一骑绝尘，飞出傅恒府。</p>
功名只在马上取，傅恒的骑术出类拔萃，一路快马加鞭，路人只觉身旁刮过一阵飙风，转头望去，只望见空中烟尘。</p>
“吁！”傅恒忽然一勒缰绳，马蹄扬起，复又落在地上。</p>
圆明园内，一众宫人正在做最后的扫洒。</p>
“嗯？”魏璎珞手持扫帚，回过头来，“奇怪，我刚刚好像听见了马蹄声。”</p>
树影一晃，一只手拨开丛丛绿意，朝她伸去。</p>
“你太阳底下站太久，晒出幻觉来了吧。”一只手忽然搭在魏璎珞肩上，袁春望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懒洋洋道，“快，我快不行了，带我回去，往我头上洒点水。”</p>
“哎，你撑着点！”魏璎珞登时忘了马蹄的事情，半搀半扶着与他离去。</p>
身后，一声叹息。</p>
“现在与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傅恒缓缓将手收回来，自言自语道，“等我活着回来……”</p>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既然无法与之约定归期，又何必要人久等，不如独自归去。</p>
“驾！”</p>
马蹄声重又响起，带着未能说出口的那句话，带着一名将军赴死的决心，离开了圆明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