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去喉咙里堵得慌。</p>
黑夜中，女子眸似清辉，若看透一切；</p>
“我听你提过蚁群。”</p>
饶是没有点破，夜色中，江去宽厚的臂膀难以掩饰地僵顿，防备得像是独自呜咽的受伤野兽……不过是区区一句话，将这话少粗犷的糙汉，逼得想要四处逃窜。</p>
连凤丫望着江去，终究，没有逼得江去无处可逃，吐出一口浊气，不甚用心，淡道：</p>
“你是江去，老江头儿的那个江。”</p>
江去只觉得，眼眶瞬间火辣辣地烫，如鲠在喉，卡着嗓子：“江去，先行告退。”</p>
话落，在女子轻下点头下，退避而去。</p>
江去离去，脚步越走越快，他一人迈进后院，迈入越加深浓的月色中，墨黑一团中，有道驼背的身影，远远闻到清冽的酒香，</p>
江去刚跨进拱门，一个物体飞快朝他精准砸来，抛物线都不用，笔直得，没有丝毫多余的路线，像是驼子的为人，向来狠辣果决。</p>
多年习武，江去抬手就去，那飞来物体，精准地抓住了，酒香越浓烈了，江去低头，意识到手掌中的东西是什么，眸子剧烈一缩，张了张嘴。</p>
老驼背不像个好人，嘿嘿一笑，开口就来：“叫干爹，干爹带你飞。”</p>
江去原本心里的那一丝感动，顿时化作虚无，方块脸黑了黑，老头儿明显是在这里等他的，都不用去猜，老头儿定然也听到了他和那女子的对话。</p>
“叫干爹，干爹带你醉。”</p>
驼子无论何时，嘴里都酒气熏天。</p>
江去望着那驼子，僵持住了，好半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葫芦，又好半晌，叹了一口气，举起酒葫芦狠狠灌下去一口，狠狠一抹嘴，酒葫芦笔直朝老驼子飞砸而去，他转身，瓮声瓮气，囫囵喊一声：</p>
“干爹，我休息去了，您老也早点安顿下来，隔壁盐商家的半老厨娘今早辞了工回老家去了。”</p>
江去转身……唉……老驼子的酒，平日里都宝贝的狠，舍不得让人碰的。干爹带你飞……算了算了，老驼子特意把酒给他喝。</p>
他离去，只差江老头儿在背后叫嚣：“干么告诉老子红肚兜的彪婆娘回老家去了？跟老子有干系么？</p>
老子又不认识她。</p>
老子才不稀罕她绣比翼双飞鸳鸯交颈的红肚兜，小兔崽子多嘴！老子从来不扒窗！”</p>
江去翻个白眼，哐啷一声砸上门。</p>
江老头儿很是孤单地举着酒葫芦，对着星辉饮酒，从怀中无限惆怅地掏出一件皱巴巴吧的红肚兜……</p>
看了看，一边惆怅地收回怀中，一边喃喃自语：“其实巷子里的小嫣红也挺媚儿的。”</p>
小嫣红已经四十有八了，孙子都好几个了。</p>
“春花妹的腰很有力气。”</p>
“翠妞的屁股很有肉。”</p>
“小桃……”</p>
春花妹，翠妞，小桃……云云总总，都不比小嫣红年轻哪里。</p>
江去进了自己的屋，背紧紧地贴着身后门，他此刻心绪不平。</p>
是他，一先生。</p>
江去眼底很复杂。</p>
他看到了蚁群。</p>
他曾是蚁群的一员，蚁群众，他却几乎记住每张脸。</p>
因为，身为蚁群一员，他最清楚，这些人，在那些人的眼中，甚至根本不能算作是人，这些蚁群的每一个人，他们死去了就真的如同蚂蚁一样，微乎其微，不会有人记住他们，</p>
他们死后，甚至不会有归处，一方之地，都不会有。</p>
不会有人记住他们，不会有人知道，这世上曾有这么一个人活着，所以他总是努力地去记住每一个他见过的蚁群成员，记住每一张脸。</p>
今夜，他又见到了曾经认识的那些面孔。</p>
这说明什么，江去再清楚不过——是一先生，一先生对连竹心动的手。</p>
江去心里，煎熬又本能的惧。</p>
除了除夕夜温泉山庄的那一次失误……一先生，几乎没有失误过。</p>
更重要的是——</p>
一先生，从没有输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