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姜锦年在罗菡的房间里，与罗菡和沈达观聊了一会儿，然后她借口有事，先行一步，奔向了二楼的自助餐厅。</p>
各色菜品一应俱全，她只敢喝粥。</p>
吃完饭再出来，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半。</p>
正好四处走动走动，帮助消化，燃烧脂肪。</p>
她沿着楼梯下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负一楼，泳池里已经没有人了。落差造成的水流瀑布仍在倾垂、铺泄、溅开透明的浪花。</p>
她蹲在岸边，像一只不敢沾水的猫。</p>
水面上倒影重叠，光色万千，波纹细细如一丝丝银线，让她想到了上证指数大盘走势图。</p>
图中出现了她十分熟悉的影子，修长挺拔，离她很近，最多一米距离，隐隐昭示着一场镜花水月。</p>
姜锦年没回头，直接喊了一声：“傅承林？你真是神出鬼没。”</p>
傅承林站在她身后，应道：“我从一楼经过，看你在泳池边发呆……我记得你不会游泳。”</p>
他理由充分：“就算我不对你负责，我也得对这家酒店负责。”</p>
姜锦年冷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是老板了不起吗？”</p>
傅承林否认道：“我不是老板，管理权在我爷爷手里。他老人家耳清目明，生活规律，心态很好，值得我们这些身在金融市场的人学习。”</p>
姜锦年问他：“你是不是想成为叱咤风云的企业家？”</p>
傅承林视线扫过来，说出了心里话：“企业家不好做，没几个能叱咤风云。上头有人在管，下头有人在盯……要我说，还是闷声发大财好些，控制现金流，平时低调点儿，只在慈善活动上烧钱。”</p>
姜锦年双手抱膝，目光飘向了远方。隔了好几秒，她又问：“喂，你的偶像是谁？”</p>
傅承林道：“做量化投资的詹姆斯·西蒙，平均年收益率高于巴菲特，他还给清华大学捐了一栋楼。尤其捐楼这事儿，我羡慕得很。”</p>
傅承林清楚地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废话。</p>
姜锦年又不是外行人，他用不着在她面前介绍量化投资。想当初在大学里，他和姜锦年组队用mab建模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他们两人聊天能聊一天一夜，真应了那一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p>
倘若说，他们聊了多重要的内容，其实也不尽然，只是抛梗和接梗的默契游戏，覆盖了学业与生活，斧劈刀刻一般凿进了岁月。</p>
进一步细想，如果他和姜锦年之间有感情，这感情也不见得有多深。至少不足以形成一条纽带，让他们双方保持联系。</p>
时机未到，各奔东西。</p>
初听闻姜锦年快要结婚时，傅承林若有所失。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他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有个叫纪周行的小白脸，和女朋友很恩爱，快结婚了。女朋友名叫姜锦年，在基金公司做投研。</p>
仅此而已。</p>
后来，他半夜把姜锦年扛回家，听她一路痛骂纪周行，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p>
正如现在，他沉默不言地看着她。</p>
姜锦年并未留意他的注视。她接着他刚才的话，感叹：“詹姆斯·西蒙这个人啊，跨界成功，真的很强，我服气。还有2008年的鲍尔森，做空了次贷，我也服气。”</p>
她咬唇，嘀咕一句：“静北资产公司的傅承林，我也挺服气的。虽然他没什么名气，也没听说他挣了什么钱。”</p>
傅承林站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她鬼使神差地跟上去，跟到了一扇大门前，再进就要刷卡了。</p>
门禁拦不住傅承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轻而易举地解锁了正门，到达一处封闭的游泳池，姜锦年奇怪他干嘛把自己带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他就自然而然解释道：“我想跟你谈一谈期货外汇股市。这里没人，有什么话都能说。”</p>
至少在傅承林跟前，她得给自己留面子。</p>
可是眼泪不争气，啪嗒啪嗒往下掉。她胡乱地抹了把脸，顾不上叙旧，扭头就走。</p>
傅承林没料到自己会遭受这般冷遇。</p>
他与姜锦年是大学同班同学。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姜锦年就哭得稀里哗啦。那会儿是因为什么呢？好像是开学前的体育测验。</p>
男生要跑一千米，女生要跑八百米。</p>
当时的姜锦年最憎恨长跑。因为高中阶段的暴饮暴食，她身高一米七三，体重两百斤，每逢跑步，全身的肥肉都在震颤。</p>
体育老师的哨声，承包了她的噩梦。</p>
她发誓要跑进4分23秒！这样才能及格。但是刚过半圈，其他女同学就把她远远甩在了后面。</p>
她双腿发软，喘不上气，汗水浸透了纯棉t恤——作为一个胖子，她总是很容易出汗，尤其后背和胳肢窝，像是水泼的一样。</p>
最令她尴尬的是，她还有一种属于胖子的、特殊的体味。那气味很酸，有发散性，如同一袋放久了的花生，弥漫着让人难以启齿的油腻感。</p>
八月底的操场上，天气依然炎热，仿佛一个活体蒸笼。</p>
操场中央是一片人工草地，跑完一千米的男生们就待在这儿，或站或坐，旁观女同学跑步——他们很快发现了姜锦年，调皮地开起了玩笑，并非出于恶意，只是觉得好玩。</p>
姜锦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p>
但看他们揶揄的眼神，她恨不得钻进地缝。</p>
从普通高中考进一流大学，原本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但是姜锦年并不快活。学习不再是唯一的任务，她被扔到了八百米跑道上，游街示众，跑两步喘一口，嗓子涩疼，时刻要爆炸。</p>
绕过弯道时，体育老师对她说：“这次测试，不允许中途退出。你跑不完，就算弃考……这都挨不过，怎么参加军训？大太阳底下站军姿，踢正步，哪样不需要体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