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5章记忆海潮
再见一次?
谁?
“你说……忘记那人不是我的决定。”
林三酒抹了一把脸,看着湿漉漉的手指,自己也不由恍惚地生出了诧然。
为什么?
“我不是被人害的,不是像卢泽那时一样……对?不然那个朋友自己会来找我的,其他人也会告诉我的……所以,是他本人的决定?怎么办到的?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在不在Karma博物馆?你、你要将他带来吗?”
女娲沉默着让她的一个个问题从夜色中流走了。
等林三酒声音渐低,终于不再说话时,她才慢慢开了口。
“你与你的朋友之间,有过怎样一番纠葛历史,我不关心。我自然也不会为了你,满宇宙去搜寻他,又或把那个人抓来,让你对峙盘问、互诉衷肠……这么做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林三酒一怔。
也对,对于早已脱离抛弃人类身份的女娲而言,若是忽然开始热心肠地给自己拉拢故人、修缮记忆,大概才是怪事——就算她这么求女娲,对方恐怕都不会多眨一眨眼。
“那你刚才说‘见面’,是指……”
“我说的是‘见一次’那人,并非‘见面’。”女娲更正道。“我之所以会提出帮助,也是因为你的方舟形态太特殊了。就算经我提醒,你知道了自己忘记的是什么,要以方舟救一个忘记的人依然很难。我很好奇,你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去救。”
他半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包裹着黑色皮革的双腿,长长地软在地面上,就像是一个……就像是一个失去牵线的人偶。
“真是……要疯了。”
林三酒慢慢朝地上蹲下去,双膝落地,水滴打在石板砖上,一颗一颗地染深了地面。
林三酒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看不清面容,却能看见他腿上漆黑皮革泛起一线长长的,暗哑的光。湿透的黑发,耳垂上一只银质长耳坠,在沉沉的灰暗风中,微微摇荡。
那声音好像在忍耐着什么,忍得很苦,几乎是断断续续地说:“我也该吃上一颗那鬼东西才对……”
……是什么时候来过?这是什么地方?
在灰蒙蒙天地交接之处,在风也沉落消寂的时间里,坐着一个黑衣人影。他的身体半弓着,仿佛在等待着自己蜷曲的脊骨一节节化作刀刃,切开皮肤与外衣,扎进世间的风里。
“没有分别,因为那个人一直在沉睡。两天前的梦,现在的梦,不过都是同一场绵延大梦罢了。义人之事已结束,这一次,我也不需要设计梦的形态了,你进入的将会是他本身自然生起的梦,简单得很。”
林三酒茫然站了一会儿,只觉自己失方寸失得好笑,竟没有在进入梦里之前问一句,这个梦的主人是谁。
比如有时候,人在梦里赤脚走在地面上,或许是因为踢开了被子,双脚冰凉的缘故;林三酒还没有见到梦的主人,却也隐隐透过他感觉到,他身旁床幔低垂、被褥凌乱,因为太久没有变换过姿势,一侧肩膀已经酸疼难忍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别人的梦里,一切都不受她的控制。他说别过来,她果然就走不过去了。
那是他不久以前才新换上的一只耳坠,那时她还想过,很好看。
草地上明明也是一个黑夜;可是与林三酒此刻所站之处相比,笼在草地上空的几乎算得上白昼了。
“真是够可笑的。”
那只肩膀单薄得几乎瘦骨嶙峋,硬硬地硌进了梦里。
林三酒觉得还应该问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呼吸、手指……都在颤抖。
它无边无际地铺展出去,她看得清脚下石板砖上的细细裂纹,看不清它延伸向何方;她只知道,这里似乎是一片广场——她似乎来过。
是我,林三酒站在昏沉沉的漆黑水流中,想要拼命喊叫出声,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是我,我在这里——
林三酒怔怔抬起头,想起了她刚才的那一句话。“你说‘真是时候’……”
他站在路口上,周围不再是石板砖铺就的广场了;林三酒忽然想起来,这里是落石城。
被耳坠勾起的、失去的记忆像海啸一样打上来,打得她摇摇摆摆、不能自已;等汹涌海潮退去时,她却依然双手空空,那海啸只是一场幻影,什么也没留下。
她进入了别人的梦,可她也像陷入了一场昏沉长梦似的,浸入了黑沉沉的深深湖底,昏暗水流里波荡着光影和记忆的碎片。
“醒来得真是时候。”她低声说。
听了一会儿林三酒无声的嘶喊,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雾蒙蒙的月,在女娲身上染白了一线凉光。
“你的【扁平世界】,质变就要完成了。”女娲静静地说。“要思索怎么把忘记的人带回来,不妨等看过【扁平世界】的新形态再说。”
他停顿了一会儿,朝灰沉沉的天空仰起头。
“怎么?在梦里,那颗糖就没效力了?是啊,我是人偶师……不要这样一遍遍地叫我。我听了……浑身都在痛。”
他并不抬头,也不转眼看她。似乎即使在梦里,他也希望能沉睡过去,连说话也像是梦呓一般。“还真够与时俱进的。”
“那、那么……‘见面’和‘见一次’的区别,是什么?”
他重新低下头,拖起一只好像被水浸透的、沉重的手,没等捂住自己的眼睛,又跌落下去。“十二界恨不得杀我而后快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我在这个地方一动不动睡了好几天,除了你,却谁也不来。”
仅仅站在梦里,她已经快要断裂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