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闻湛最喜欢做的事除了当个工作狂以外,便是与谢望对弈。在黑与白的厮杀中,他们谁也不会留手,一边刀光剑影,一边回忆着他们一个共同的朋友。
这个朋友有着惊艳了时光的容颜,也有着温柔了岁月的品行。他们掰开了揉碎了说着与祁和过往的点点滴滴,铭记心头,说了很多年,便只剩下了这些车轱辘的陈年旧话,也不知道到底是想感动别人,还是感动自己。
残局已了,谢望起身告辞。
闻湛例行惯例的问谢望:“你梦到他了吗?”
谢望摇头,回了一模一样,说了无数次的话:“师弟怎么会入梦呢?”祁和一直在反抗着的就是被人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试图对他人生进行的干涉,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又怎么会想要回来看看呢?
用祁和的来说就是,他又不是自虐狂。
“是啊,又不是自虐狂。”闻湛微微垂头,哪怕只是这样想起祁和,唇角都是带着笑的。
闻湛晚年儿孙绕膝,河海清宴,真的成为了祁和所希望的那个注定会名垂千古的帝王,他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引万邦来朝。
他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但每每午夜梦回,他依旧梦不到他想梦到的人。
闻湛披着狐氅,抱着手炉,站在冬天的廊下,看着年幼的王姬皇孙放纸鸢。无限的思绪再一次涌上心头,曾几何时,他与祁和也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在祁和死后三年,闻湛就立了皇后,有了后宫,一如祁和曾经笃定的那样发展了下去。
小小的王姬裹的像个毛球,踏雪滚滚而来,仰着头问他:“阿爹为何难过?”
“因为想起了一个很多年前的朋友,阿爹曾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他在死前却说阿爹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可是大概即便如此,他还是很讨厌阿爹,此去经年,故人再不入梦。”
他真的,很想他。
小小的王姬,懵懂的睁大了双眼,很努力的在消化着成年人复杂又难懂的恩怨情仇。最后化繁为简,说出了自己的理解:“他一定曾经很喜欢、很喜欢阿爹。”
哪怕被伤害,到最后依旧选择了祝福。
“不是他不愿入梦,而是阿爹不愿意梦见他啊。”
因为始终愧疚,因为无颜以对。
在祁和只身赴死的那一刻,闻湛真的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是王姬闻岄猜测的那样,觉得唯一能动摇自己帝王的人死了而松了一口气;是觉得连他都不知道,当祁和与他一直活在同一个时代,他会做些什么。
有可能会在逐渐迷恋上权柄的晚年,因祁和的身份而多疑针对;也有可能因为多年来的爱而不得,做些更加可怕的事情。
人是会变得,活的越久,闻湛越是深刻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有祁和死了,闻湛才不用担心在某天蓦然回首时,惊觉自己变成了怎么样可怕的一个怪兽。他们都留在了彼此最美好的时刻,永远都不会变了。
闻湛深深的为有着这样想法的自己而羞愧。
可是他控制不住,他就是这样一个生性多疑又心思阴暗的人,他成为了最合格的帝王,他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却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最合格的人,至少他无法变成女天子亦或者是祁和那样的人。
他……
在当天晚上终于梦到了祁和。
公子如仙,踏月而来,霁月光风,不萦于怀。
谢望篇
在与天子闻湛对弈之后,谢望就回了自己的家。
他的改革成功后,他没有对闻湛讨要更高的爵位,更多的金银,只求了一个恩典,搬去了祁家隔壁。祁和虽然早已经去了,但他的宅邸保留的十分完善,仿佛主人只是远游,随时有可能回来。
谢望搬去祁家隔壁,其实没什么目的,就只是想这么做,于是他就这么做了。权势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他便可以掌控雷电,呼风唤雨,怪不得人人趋之如骛。
哦,不,也不是人人都想要的,有些人明明天生就拥有权势,却反而避之不及。
好比女天子,也好比祁和。
在没有遇到女天子与祁和之前,谢望只觉得说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人,都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是真的没有经历过什么叫人间疾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才能做出如此矫情的事。直至今天,谢望依旧带着这样的偏见。
只是在女天子与祁和做了那些后,谢望虽不理解,却也明白他们是过过苦日子的,只是不知道脑筋哪里不对,才会依旧不觉得权势是个好东西,反而一朝被蛇咬一样的产生了抗拒心理。
谢望骗了闻湛,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祁和,梦到他们还在山里的书院读书,梦到他从没有喜欢上祁和,梦到他只是因为天子的愿望而照顾着祁和,梦到祁和……早早的就被王贤害死,甚至早于女天子。
那些梦与其他的梦都不一样,它是有逻辑且连贯的,每晚一点,就像是一场大型解谜游戏,需要谢望不断的拼凑,才能看到整个真相。
他看到女天子因为祁和的死而陷入疯魔。
他看到自己对病中的王贤说:“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开心吗?”
他还看到自己一人之上、万人之上,心无牵挂,好不畅快。
无数次午夜梦回,让谢望深深记住了那份快乐,如果没有喜欢上祁和,也许他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