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却执着地望着他:“你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说给我听,半个字都不许漏。”
“阿姐……”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我已经……”
“好,我说。”赵宏忙不迭打断她,闭了闭眼睛,“他叫纪十二,扬州纪氏名下的商人,他的商队遇到马贼,他与同伴跑散,凑巧被我们所救,为表感谢,便自告奋勇为我们带路。后来到了西州,他去投奔纪家设立在那边的据点,与我们分道扬镳。”
“就是这些。”他垂下眼帘,“我也没想到他会在那座城中,还认出并救下了阿姐。”
赵晏在默念他所说的每个字,暗暗记在了心里。
她努力回想纪十二的容颜,只记得他永远带着面具,说是儿时受过伤,面貌丑陋不堪示人。
除此之外,只剩那块缠枝牡丹玉佩。
其余渐渐模糊,宛如水中洇开的墨迹。
她看向赵宏:“那你可还记得他性情如何,我平日都怎么待他,他一路上与我们相处……”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赵宏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阿姐,该用晚膳了,莫让太子殿下久等。”
顿了顿:“十二兄是个好人,尽职尽责地做向导,让我们少走了许多弯路,后来到达西州的时候,比我们预期早了十余天。阿姐起初还怀疑他另有目的,后来差点与他拜把子,阿姐广结善缘,对真正的朋友都很诚心。阿姐,改日你抽空出宫,我替你到城外为他立个衣冠冢。”
“可你我没有他的衣冠。”赵晏轻声,“刚回京时,我们去纪家的铺子里打听过,查无此人。”
扬州纪氏家大业大,几乎在九州各地都有据点,底下的伙计不计其数。
以纪十二的年龄,多半也只是个跑腿的,谁会专门记得他?
唯有那块他自称是传家宝的白玉佩,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但她不想深埋地下,否则他存在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都会消失殆尽。
“走。”她起身,收敛心绪,与赵宏出门去往堂屋。
晚膳风平浪静,君臣尽欢,一派其乐融融。
赵夫人令人收拾出一间宽敞的院落,供太子下榻。姜云琛原本想与赵晏睡她的闺房,但她看穿他的念头,趁着长辈们不察,压低声音对他道:“我房里没有多余的寝具,以往锦书要么跟我睡,要么去外间,你若执意留在里面,只能睡在脚踏或者地毯上。”
又道:“阿爹频频看我,应是有事要对我讲,若是太晚,或许我会留宿在阿娘那边。”
姜云琛:“……”
他还想再说什么,赵晏已经招来家仆:“为太子殿下带路。”
旋即,她朝赵景明走去。
姜云琛直觉她心事重重,却又不好跟着追问,只好先行离开。
反正他已经旁敲侧击,得知赵晏的闺房位于何处,等晚些时候,自有办法找上门。
他随那名家仆走着,脑海中全是今日打听到的信息。
赵晏在家人眼中的形象与他所知南辕北辙,她在他面前明媚张扬,会被他气得一蹦三尺高,面对尊长却乖顺温和,只在与燕国公或赵尚书切磋时,会流露出少女的活泼与雀跃。
赵家人见他对赵晏的过往兴趣颇深,言谈间极尽所能地暗示她倾慕他已久、两人情投意合。
燕国公父子正直坦荡、忠心耿耿,这种时候也不能免俗,将赵晏视作整个家族的依靠,他们推出她,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寄望于他给予她绵延不绝的恩宠。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赵晏的瞻前顾后。
少时的好感可以冲动不计后果,可现在,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她不相信他喜欢她,只怕他是一时心血来潮,转瞬又将她弃如敝履。
届时,她便会辜负祖父及父亲的期待,愧对整个家族的寄托。
她不敢在家人面前忤逆他分毫,因为他们对皇室忠心不二,定会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她。
纵然燕国公夫妇慈和,赵尚书也非冷酷绝情之人,但越是至亲,她越无法面对他们的失望。
他想起初见第二天,赵晏入宫谢恩,被阿瑶引至寝殿。
两人再次相见,她眼底分明有着不服输的火苗,却被生生按下,毕恭毕敬地对他伏低。
那年,她才五岁。
阿瑶永远无需担心同样的问题,她随心所欲,有全天下最尊贵的父母撑腰,无人能耐她何。
赵晏从小就被帝后夸奖乖巧懂事,可如果给她做选择,哪知她不愿如阿瑶那般肆意娇气?
胸腔中泛起绵密的心疼,他不经意地揭开她无坚不摧的外壳,窥得她从未展露给外人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