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反驳他的“两年”,尽管他们实际分开了二十年。
当时间在身上凝固时,二十年却也不过如此。
从她记事以来,她就一直和舅舅生活在一起。
在她年岁懵懂,尚未知晓世间善恶时,舅舅说,要把她娇养成最无忧的花朵。可他终究是个男子,心思不如女子细腻,养着养着,她的成长与他的希望完全背道而驰。
她时常听舅舅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为何她一点儿也不像她母亲,却十成十地继承了父亲的叛逆和不羁。
如果不是十七岁的意外,她应当会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两年,玩够了,闯累了,就照舅舅所希望的那样嫁人生子,安度一生……
“牧凡呢?”她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牧凡有让您烦心的时候吗?”
“牧凡啊……”殷翊无奈地笑笑,“牧凡从小就懂事,从来不用我操心。可……”
“怎么?”
“少年人的眼睛里藏着锋芒,他不会永远留在这小地方的。”苍迈的声音透着坦然,“等我这把老骨头去了,他也该去闯荡他自己的天地了。”
—
她向舅舅争取了三天。
她在拖延时间。
这里必然曾经发生过一些事。
一些舅舅不愿宣之于口的事,一些他觉得她不该知道的事。
今天她想去涼空庙逛逛,牧凡走在她身侧。
冷俊清绝的少年与清丽柔美的少女并肩而行,走在哪里都会是人群的焦点。
可今天的她格外地心不在焉。
上山的石梯陡峭,如果不是牧凡拉住她,她都不知道滚下去多少回了。
涼空庙门外,她又看见了李婶。
李婶在哭,身侧还有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安抚她,颜容妖媚。
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她微微蹙眉。
她望着那女人,不动声色地窃听她们的对话。
李婶今日求了一签,却是下下签,解签的僧人甚至委婉地提醒她,李捕头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随后她听到那个女人说:“人世万般皆苦,您丈夫去往另一种极乐,何尝不是解脱?逝者不死,亡者永生。肉体的残缺不妨碍魂灵的完整,您丈夫定然能在另一个世界享万世安宁……”女人轻拍着李婶肩膀,右手腕骨上的牙印清晰可见。
望着那身黑袍,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神色一怔,牧凡观她神色,俯身问:“怎么了?”
她一偏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他们的距离近到他只需略一低头,就能碰上她的唇。
她有一瞬的失神,原想摇头说没事,话到嘴边却成了:“那个女人,可能是新月组织的人。”
他闻言看向那一袭黑袍的女子,她亦正好看过来,视线相接一刹便错开,往另一头下山的石阶走去。
她没有任何迟疑地跟了上去。
幽幽夜轮,赤月悬升。逝者不死,亡者永生。
这几句话她在这几百年里听到过很多次,也曾多方打听,却始终对其知之甚少。
这似乎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组织,庞大,却神秘。
这是她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中,而非在土地虚无的记忆里看到新月的人。
从另一头的阶梯下山后直走就是椋川墓园。
女人在墓园门口停下,转身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她犹疑了一霎,终究仍是选择上前。
“你在等我。”她语气笃定。
“我叫洛以然。”女人说着,扫了一眼紧跟在她身后的牧凡。
“没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他说的。”
洛以然轻笑两声,身姿袅娜,拐进了墓园:“我听说过你,山川河海间的拾荒者,纪安辰。”
“听说你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能看到一片土地久远的记忆。”她停在秦氏墓碑前,转头看向她,一颦一笑皆是勾人,“我还听说,你一直在找人。”
“有趣的是,我们要找的人,似乎是同一个。”
她不言,眼神不自觉飘向十步之外纪氏一族的墓碑上。
无论多少次,她总是能在那块墓碑前看到少女挥剑自尽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