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下了绸带,借着丝丝缕缕的月光,牧凡清楚地看到,她的手腕光洁无瑕,没有任何印记。
她迎上他略带疑惑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重新系上了绸带。
“这条绸带,也是那个人给你的?”
“或许。”她神情显出几许无力,“我不记得了。”她继续往前走,“你上次问我剑法师承何处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记忆里有很多模糊的空白,无论我怎么努力回想都无法填补空缺。”
“那你是怎么知道,椋川墓园里葬着巫师的?”
“听起来,你似乎也知道。”她看着他眉宇间的犹疑,“你真的知道啊。”
他斟酌着开口:“黎言……她自小便不一样。”
“也是。都是凡因学堂一同长大的玩伴,自然会有所了解。”她了然地笑笑,“我看到了。昨日在秦府凉亭,她无意识用巫术召回了脱手的糕点。巫术皆起源于南疆,相传南疆的巫术都是通过血脉之力觉醒的,所以倘若秦少夫人是巫女,家族必然有着巫师血脉。”
而后又是半晌沉默。
“牧凡,”她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你的父母?”
“何出此言?”
“殷老夫子说,你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我只是好奇,未来你会去往何方。”
“我也不知。”少年嗓音清润,漠然中潜藏着不自知的温柔,“我只知道,自我记事起,便有一种强烈的念想——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哪怕人海茫茫,哪怕前路坎坷,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她望着前路,所以没有看到他望着她时星河满溢的双眼:“尽管我不知道她是谁,可是当她出现时,我便会知道是她。”
她偏头,而他适时地收回了目光。
“真好。有所念,有所望。”
“那你呢?找到封颜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她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其实我刚刚说谎了。我是在椋川出生的。”
牧凡眉心微动,没说什么。
“你怎么总是如此波澜不惊啊。”她浅浅笑着。
“我猜到了。你的姓氏,你看纪氏墓碑的神情——你其实很容易被看穿。”
“是容易被你看穿。”她言语间带着娇嗔,还有不自察的亲近,“母亲在我出生没多久就……离开了,这条项链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从前一直以为,父亲对母亲没有感情,因为舅舅说,父亲让母亲很难过。可到了椋川,看到了很多从前的故事,才发现这些事情,从来就不是爱与不爱能说清的。”
她的父母相遇在夏至的黄昏,火烧云把天边染成了一片血色。
或许,这场遇见本就是过错。
彼时她正攀着家门口的桉树捡纸鸢。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哒哒的马蹄,缱绻温柔。
她脚下一滑,在马蹄扬起的风沙中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在最安宁的地方出生,却向往最喧嚣的江湖。
他固然爱她,却更爱自由。
少女的心如火,灼热而炽烈。情动一瞬,便无所畏惧,奋不顾身。
少女的心亦如冰,寒凉而脆弱。心伤寸寸,便再难痊愈,安然此生。
可如今的局面,究竟是谁的过错?
他听着她说了很多父母的故事,从月色朦胧的山林走到了灯火寂寥的长街。
后来的后来,她多希望他们能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可这条路太短,短到他不及将爱恋说出口,短到她不及回顾往事悠悠。
—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女人的心里微微一颤。
她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回来。
夜空月牙清亮,映照着漓湖泛着粼粼微光。
湖边的女人一袭红裙,在月光下身姿窈窕,妩媚又妖冶
眸光瞥见远处长街尽头走来的少年男女,在少女的面容上停留一瞬。
她浅浅一笑,眼角殷红的泪痣摇曳,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是羡慕吗?
她也曾韶华正好,无忧年少。
明明相距如此之远,少女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眸。
她眼睛真好看,黑白分明,流光潋滟,好似蒙了一层淡淡的雾凇,与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在对上少女的眼眸前,她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