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憧憧影
银环是花家贵客,听闻银环喜清净,花如令便单独为银环收拾了一座小院,小院清幽,种了一丛丛凤尾竹在墙角,做了竹凳竹桌放置一旁,银环嫌坐凳子久了累人,要了一架摇椅。
他与花满楼谈天,好似聊得清楚了,又似乎将自己聊得糊涂了,索性罢去,不谈了。他将话本展开盖在脸上,躺在竹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慢悠悠的晃着。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睡与不睡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顶多是头疼困倦易怒,反正死不了,银环便不想吃药。
但许是此时此刻此地,太寂静太陌生,耳边只有竹叶簌簌的响着,银环一面觉得太/安静,一面又觉得太吵闹,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布,还是吵的他脑仁疼。
他忍了片刻一使劲儿坐起来,话本掉到他的膝头堪堪挂住一点,摇摇晃晃,银环脚一动便掉到了铺满了竹叶的地面。
银环进屋子从药箱里取了药出来,又找出烟杆,将药丸碾碎洒在烟叶里混匀后取出混了药的烟叶装进烟袋里点了。
他坐回摇椅上,不甚熟练的抽了一口,随后呛了个死去活来,差点没将心肝脾肺给咳出来。
银环抹了把脸,手肘搭在膝盖上,觉得自己挺有毛病。正在他进行每日不定次的自我反思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小厮来请他去前厅用饭。
“不去。”银环哑着嗓子,干净利落的拒绝了。
小厮走了不片刻,又跑了回来说给姑娘送饭。
银环呛的胃都疼了:“不用。别来烦我。”
他所剩无几的耐心早在花满楼那里用了个精光,如今心下烦躁,谁来都得小心被他炸一脸火花。
小厮走了后,银环总算磕磕绊绊将烟抽够了量,觉得心情平复了少许。于是将话本捡回来拍了拍后重新盖在脸上,夕阳穿过竹叶斑斑点点的落在银环的衣裙上,银环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一动不动。
他没吃药,就是抽了两口烟。
花满楼原该陪父亲母亲一道用饭,只是听闻银环不来,又问银环住在听竹轩,很是愣了片刻。他陪双亲坐了坐后,告罪离开,取了饭食至院门外,轻轻叩响门环:“冷姑娘,可在否?”
无人应声。
花满楼侧耳仔细听了听:“冷姑娘?”
银环做了个梦,他梦见漫山遍野的银杏叶,风一吹呼啦啦的翻滚起来,浪一样。他拾起其中最漂亮的一片,笑着转身正要递给身后的谁,脚下倏然悬空,他毫无预兆的跌了下去,腾云驾雾通天能为好似从来不曾拥有过,成了□□凡胎的一个人。银杏叶自他紧抓的手指间漏了出去,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在黑暗里越飘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他伸出手去,努力的想要抓住它,抓不住又忘了他想要送给谁。
于是颓然的垂下手,发现无能为力。
烟杆磕在竹椅上,发出一声轻响。花满楼叩门的手停下,踌躇片刻:“姑娘此时可方便?”
照旧无人应声。
人在院子里,却不答应。花满楼弯腰将食盒放在门口,再一次轻叩门环:“叨扰姑娘,饭食花某便放在……”
门突兀退开一线,风中散着浅浅的烟草味道。
花满楼分明没有听到脚步声:“冷姑娘?”
他提起食盒,迟疑的向前走了两步,发现是院门没有关严实,自己打开的。
他在院中静站了片刻,随后找到石桌将饭菜放下。随后,他向前一步将外衫脱下,准确的找到被烟草味遮掩住的胭脂香,轻手轻脚的将衣衫盖在银环的身上。
空洞虚无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好像世界一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他在沉沦中等待粉身碎骨。想挣扎,无力挣扎,想逃脱,无处可逃,呐喊发不出声音,努力冷静下来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只能等,等彻底被黑暗消化吞吃掉。
他等啊等,在将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恍惚听见了有人在叫他,是有人来了么。是谁来了,谁来都好,来拉他一把。
体温未散的衣衫盖在暴露在风中的手臂肩头,银环嗅到了花香,淡淡的花香味。
他再一次挣扎起来,拼命的睁开眼睛,捉住了要从他眼前离开的手,话本从他的脸上滑下来摊在胸口上,他张口要喊出一个名字来,可声音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出不来。会是谁呢,他希望是谁,谁会来。
他微微喘着气,额头密密麻麻一头冷汗,不自知的握着别人的手,呆愣愣的缓了好一会儿才将散开的目光凝聚起来,瞧见了一直被迫弯着腰的花满楼。
他复呆了片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松开花满楼的手:“你……”一出口才发现嗓子哑得不能听,银环清了清嗓子,“你怎么来了?”
花满楼直起腰,银环的手心尽是冷汗,握在他手上时不觉得,一松开被秋日的风一吹便冷了。
“来寻姑娘一道用饭。”花满楼道,“不想院门自己打开,打扰姑娘了。夜色渐起,秋日风凉,姑娘保重身体。”
银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将烟杆放到桌上,衣服还给花满楼,“你来陪我吃饭啊。”
花满楼点了点头。
“可我喜欢清净点儿。”银环道。
花满楼将衣服穿上,眉目温润:“两个人不热闹。”
银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晃着,支着脸瞧花满楼,脑子有些迟钝,直至花满楼将饭菜都端了出来,才感叹道:“你怎么,怎么这么聪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