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图穆尔便准备睡觉了。但赫兰贝尔却把他扯到了梳妆台前。这个晚上,老领主要召开一个家族晚宴,虽然赫兰贝尔母子不能入席,但图穆尔毕竟是敦克家族成员,必须到场的。
赫拉贝尔把图穆尔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油光,并换上了最好的一件衣服――或许是唯一一件能在正式场合穿的衣服。
她看着儿子的脸。塌鼻子,小眼睛,尖脑袋,大下巴,无论哪里都谈不上好看;行动咋咋呼呼,却又喜欢发愣,迄今为止连话也说不顺溜,怎么看都是个傻子。
她叹了口气。
无论怎样,他都是我的儿子。
来到敦克的一个月间,图穆尔以及你给记不得这是母亲第几次叹气了。他知道那是因为敦克的人对母亲不好,而母亲显然也不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
我们回老家去。他对母亲说。
赫兰贝尔再次叹了口气。
等等。她说。
图穆尔母子可能是敦克家宴来的最晚的人,但并没有人注意他们。敦克家人丁兴盛,大厅里人热热闹闹的集中在两只长桌旁喝酒谈天。图穆尔盯着那桌上的肉食口水从嘴角直往下流,但赫兰贝尔好似什么都没看见,拉着他在大厅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了。
过不多久,老领主从后室饶了出来,巨大而热闹的敬辞也在这一刻猛地拥堵在整座大厅。
老领主图克黄绿色的眼睛在这些族人身上转来转去,盯得最多的,便是自己那几个儿子。图克这一生最让人称道的是他前后共生了一百一十三个孩子,最年长的图穆雷今年五十三岁,和六十五岁的领主几乎可以称兄道弟,而最小的儿子
老领主使劲眯着近来已经开始发昏的眼睛,在大厅里四下搜寻片刻,最终放弃了努力。他知道,图穆尔母子只会待在佣人们的桌前,而佣人们呆的地方已经超出了自己这双老眼的视野范围。图克突然有点怅然若失,那孩子毕竟也是他的骨肉,而赫兰贝尔也是个不争的大美人。不过这点子郁然很快就消失无踪。
高贵的敦克家怎能允许出现一个丑陋的傻瓜!这是对老图克尊贵血脉的侮辱啊!
于是他把目光重新收回眼前这七个儿子身上。
今天的家族晚宴可不是领主大人随性而发。按照敦克家一个最著名的教条:
无能者死。
敦克的子嗣们必须优秀,任何不当的言行都会授人以柄――这里的人,往往便是他们的兄弟――而被人抓住尾巴的代价,往往便是生命。
图克领主那一百一十三个孩子也是正因兄弟倾轧,至今加上图穆尔却仅余八名。
非常残酷吗?
不。
对于图克领主而言,不能随心所欲的发泄**才是残酷,所以他肆无忌惮的和女人上床生孩子;对于敦克家族而言,下头有太多小手等着分钱,要把家族切成蛋糕渣这种情形才叫残酷,所以子嗣当然是越少越好。
图穆尔听不懂大厅中央那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个好像是自己父亲的糟老头唧唧咕咕说了些什么之后,人们似乎就吵了起来。对,他非常确信这些人是在吵架,尽管他们脸上都带着笑,语气也慢悠悠的挺和善,但即便图穆尔这个小傻瓜也清楚,吵架就是不爽,不对付。他感到大厅里的气氛让自己不爽了,所以,那些人一定是吵架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那些人吵架,似乎有点理解平日里那些总爱围着自己唧唧咕咕的家伙了,围观别人似乎总能给自己带来一种跃然的自信。图穆尔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高人一等了,他摇晃着脑袋,要是没有母亲阻止,便差点笑出声来。
嘘。赫兰贝尔指头竖在嘴边,别让你哥哥们听见。
母亲果然比自己聪明的多。
经赫兰贝尔这么一提醒,图穆尔才发现,那些吵架的人似乎恰好以自己那七个哥哥为主分做了七个派系。
这挺好玩嘛。
他转动着眼睛,不怎么费劲便找到了六哥图尔图斯,在七个兄弟中,他是那么年轻,耀眼,举手间没什么架子,却也不失尊贵。
还是六哥最棒。图穆尔想。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老领主图克。但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示,因为出色的人不一定会最终胜出,遭到群妒而夭折的人数不胜数。不过――老大图穆雷图克叹了口气,这孩子实在太老了,他注定要给年轻人让路。
如他所想的一样,年纪在三十以下的少壮派结成了同盟,面对经营多年,家底颇厚的老大和老二,发起了猛烈进攻。
图克眯起眼,享受着跟前的吵闹,回想起自己当年。
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小时,图穆尔困了,他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于是赫兰贝尔悄悄起身,打算溜回屋子,反正这家族会议和她母子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大厅里突然响起一声嘲笑。
听说你和那个小傻瓜走的很近,老六!
赫兰贝尔猛一转身,只见图穆雷正看着自己,接下来,全场的目光便都来到了她母子身上。赫兰贝尔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而图穆尔,则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眼睛里的那种神色让他总觉得不舒服,于是他干脆回瞪了过去,弄得图克满是诧异。
不是说这小子是个只会跑的软蛋吗?看起来胆子一点儿也不小呢。图克心里嘿嘿一笑。这点倒是挺像赫兰贝尔这个马族姑娘。
那是你弟弟。图穆雷,你是老大,应该有点老大的肚量。图克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对小八并没有成见。图穆雷低下头,做出点认错的姿态,但小八他他的手悬在自己的脑袋上,欲言又止,最后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他的存在不应该让外人知道。
图穆尔这个天生的傻子,私生子,是家族的耻辱,尽管图穆雷没有直说,但大家都听出来了。图克对此不置可否。贵族就是这样,没被摆在明面的丑事叫趣闻,甚至有助于增加家族风雅的底蕴。但如果被捅了出来,那就立马会被嘲笑,讥讽的一无是处。
他瞥了下眼前这个弓下身子,诚恳的一塌糊涂的大儿子,又瞧了眼微笑着负手而立的老六,没说什么。
可现在,这件事儿却被人弄得路人皆知呢!静静等待中,图克听到了图穆雷的下文。和自己想的一样。图克心里为老大没能做出超出他想象的言辞打了个低分。但他的眉头还是狠狠地皱了起来,因为这是必须做的。
你说什么?他严厉地说。
您说呢,父亲大人。图穆雷摇头叹道,人都说我们家老六仁义,有爱心,是人中龙凤。可谁知道他这些名头都是靠着宣扬家族丑事换来的呢?他摇着步子走到图尔图斯跟前,把手指翘上对方的鼻子,你照顾老八,我不会管,因为这是好事――但你拿老八来成全自己的高尚,这我不能不问!
你给了老八多少恩惠?说白了就是几句漂亮话,再外带几颗糖?!他大笑起来,这点事业值得大肆宣扬!真不知道你把家族的荣誉至于何地,更不知道你把你口口声声说要悉心照顾的老八当做什么东西!
这几句话说的漂亮!图克喜欢看年轻人这种充满激情的表演。他微笑着瞧了眼图穆雷。尽管老大拿这种事做文章缺乏格局也没有创意,但能把没意思的事说活了也是一种本事呀。
图克的眼睛从图穆雷身上跳到依旧老神在在,风度依然的图尔图斯身上,然后又瞥向一直没人注意的老二图坎博斯那去。
看来我这大儿子准备拿这件事死缠烂打了。老六年轻,能力再好手上不管事也是白搭,唯一值得重视的便是他多年经营的声誉了。我倒想看看现在还胸有成竹的老六到底有什么对策,图穆雷这回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泼个脏水,他准备很充分哪怕是两败俱伤也要帮老二铺好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