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这位大唐天子,秦晋已经难以将其和曾经那个隐忍而又深有城府的李亨联系在一起,常年的瘫痪卧榻已经将他摧折成了另一个人。</p>
“拜见皇帝陛下无恙”</p>
这是一句李亨久未听过的话,纵使有人在他面前,也很少如此正儿八经的三拜九叩。在多数人的眼里,甚至那些伺候人的奴才们,都将他视作一个可怜的瘫子而已。</p>
李亨的身体虽然不能行动自如,但耳朵却是好使的,初听时还激动的呼吸急促了。但是,他马上就分辨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刚刚打算在脸上绽开的笑容登时凝固了,因为他听出来帷帐外的跪拜之人正是秦晋</p>
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假设,要将秦晋骂的狗血临头,但真真见到了秦晋以后,李亨反而沉默了,良久才问了一句:</p>
“你还来作甚现在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而要来求朕呢”</p>
这个“朕”字一出口,李亨的口唇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这并非是他要发病,而是在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p>
“陛下以为臣定然是有所求才能来吗”</p>
“否则又来作甚”</p>
君臣二人早就没了当初的默契,秦晋也是何曾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形式鸠占鹊巢,但许多事由不得他选择,在这个非生即死的乱世,如果不能自保,恐怕李家人的在除掉自己这个障碍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p>
“奉诏命,淮阳王脱颖而出,可为太子,政事堂已经议定,元日便可举行大典,臣是来向陛下道喜致贺的”</p>
李亨真想放声大笑,可胸口剧烈的起伏竟让他有种喘不上来气的眩晕感。</p>
“朕的太子只有李豫,任何人,任何人都休想咳咳咳咳咳”</p>
“李豫早就不知所踪,而淮阳王素有仁义之名,又名声显布于朝野,若能继承陛下衣钵,也是我大唐之福”</p>
又过了良久,李亨才轻轻的问了一句:</p>
“朕若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p>
秦晋不假思索的答道:</p>
“陛下若出席淮阳王的册封大典,淮阳王就会名正言顺的取代不知生死的李豫而成为太子,大唐国祚也少了一个致命的隐患”</p>
“你这是在威胁朕”</p>
“臣不敢”</p>
秦晋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他不抓紧册立李僖为太子,李唐社稷还能不能延续下去都是未知之数,但李僖成了大唐的合法继承人便又另当别论了。秦晋这么做既是在巩固自己的地位,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自缚了手脚,为将来的许多事平添了障碍。</p>
终于,李亨不再说话,就在秦晋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李亨终于说道:</p>
“元日那天,如果朕的身子允许,会出席的朕累了,你退下吧”</p>
李亨在服软以后,品迫不及待的要撵走秦晋,秦晋也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便起身要推出去。</p>
“慢着”</p>
李亨忽然又叫住了他,迟疑了一下才道:</p>
“朕要见一见淮阳王”</p>
“淮阳王偶感风寒,此时若来怕传染陛下,不如等到大殿那日,陛下与淮阳王自可相见”</p>
陡得,李亨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他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p>
“难道朕连见一见自己的儿子都不行吗”</p>
李亨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挂满了泪水,若非有帷帐的阻拦,秦晋或许就会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p>
秦晋虽然对李亨处境很是同情,但政治便是如此,哪个心软了,哪个就有可能一败涂地,因而面对落难的敌人一样要硬起心肠。</p>
“臣这么安排也是为了陛下的健康着想,请陛下稍安勿躁,再忍耐几日”</p>
又简单的安慰了几句,秦晋彻底退出阴暗而又弥漫着药味的天子寝殿。</p>
仅仅一门之隔,殿内殿外却是两重天地,和煦的阳光立马驱散了身上的晦气,秦晋刚刚露头就有一群宦官抢着低头行礼,媚上或许是他们的本能,都巴望着被这位长安城最有权势的人一眼相中而平步青云。</p>
可有这种好运气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像李明儿踩到狗屎的运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p>
兴庆宫早就今非昔比,走在回廊内,秦晋心里颇为感慨,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入这宫苑时的情景与心境,彼时为了打消李隆基对他的戒心,还要装作粗鲁无礼的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