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花非花,眼中有一点冷冷光。
“人命可以贱到什么程度……”她说这些话时候也是笑着,风月天出来女孩子,谈这些话时总是笑着,“一个和我一样大小女孩,玩死了也就十块中品灵石。还不够买一杯上好灵酒。”
那女孩刚被买进来时,还是白飞鸿去给她送饭。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问那个小姑娘名字,便看见她被拉了出去。一袭草席一裹,露出一只青紫小脚来,死白死白,刺痛人眼睛。
“我那时老想着,要是我能救她……能救他们就好了。”
她平静道。
“不该是这样。”
没有人应该那样死。
没有人应该为了别人莫名其妙横暴与恶意,就草芥一样死去。
“我能活下来,是托了许多人帮助。”
她说着,倒是又想起了一些面目模糊脸。
是在有客人看上她时,调笑着把人拉走女人们,那些涂着各色蔻丹手指或温柔或粗暴地推开她,把她赶去酒窖或者菜窖,把她从那片吃人灯火辉煌中赶走,赶去安全黑暗之处。
是厨房里胡乱塞过来点心和馒头,她那时在学歌舞,又被管着饮食,总是很饿,厨房厨子总归是不忍心,会偷偷塞给她一些吃,装着没看到,待她匆匆吃完了才轰她走。
是那些一样活在暗影处小人物,会告诉她哪些时候是要躲着,哪些客人是不能碰,哪些时候会有额外赏钱,哪些时候又要躲着鸨母风头……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是随手一做好事还是蓄意在卖人情,总归是有了这些人,她才能囫囵活到十岁,活到和娘亲一起离开风月天那一天。
“所以,我也得做点什么。”她说,“旁人没看着我死,我也没有看着旁人死道理。”
“是吗。”
花非花奇异地笑了一下,那笑里有种说不出意味。
“那你还真是……不该去修无情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飞鸿看着他,微微蹙眉。
“没什么意思,陈述事实。”
花非花一甩衣袖,大踏步地往前走,他走得又快又急,虽然声音里带着笑,那笑下又压着压不住怒意。
“你会后悔。”
他抛下这样一句,便不肯再说什么了。就算是朋友,骤然被说上这么一句,白飞鸿也忍不住生气,但她这些年情绪起伏日益淡薄,这怒火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平息了。
末了,她也只是叹了口气,说了一句。
“我不会后悔。”
那是陈述语气。
花非花只是回以一声嗤笑。
“你一定会后悔。”他语气十分笃定,步子也迈得很快,“要是为了报复什么人也就罢了,为了保护别人去修无情道……哈。”
他蓦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盯着白飞鸿眼睛,他目光亮得妖异,如同火在烧。
“你想过没有,白飞鸿。”他问她,“无情道第一重境界是无我,第二重境界是无念。待到你修到了第二重境界,你还会记得今日初衷吗?”
他逼近她,眼里毒火越烧越烈。他不笑时候素来很有压迫感,此时更是像一把刀,几乎能刺到人魂魄深处来。
“你以为修无情道是什么好事吗?到了无念之境,你自己情绪、意念、欲求都会消失,到了那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声音里几乎带上了恳求,“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不知道修到无念之境以后人会怎么样——”
花非花无法再说下去。
因为白飞鸿冲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甚至对他微笑了一下,“谢谢你,花花。”
于是,花非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
他想。
她居然知道——在知晓一切前提下,选了那么一条路吗?
白飞鸿没有觉察到他此刻心中惊涛骇浪,只是像安慰一个寻常朋友一样,轻轻拍了拍花非花肩膀。
“你不用为我担心。”她甚至反过来安慰他,用连自己都不信谎言,“你忘了吗,连掌门都夸我是修这条道天才。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天赋像我这样好,进阶这样快——连掌门都这样说了,我当然不会出事了。”
——她是理所当然、高高兴兴,把自己一切都献了上去,只为了换别人平安喜乐。
花非花看着白飞鸿,许久许久,他面上骤然破开了一道冷笑。
“傻子。”他像是全然失去了劝说兴趣一样,转过身去,“随便你。”
而在前方,猫妖气息已然近在咫尺。
白飞鸿与花非花都停下了脚步。
在前方黑暗之中,传来野兽时断时续喘丨息,那喘丨息是从喉中压出来,带着胁迫般低鸣,只是到底受了伤,不免显得凌乱。
野兽皮毛腥臊直冲到他们面前来,混着血腥气和肉腐臭,几乎令人作呕。腥臭风掠过草皮,随着迫近体温,呼出来热气,一步一步逼过来。就连沉郁夜色,也被加重了黑暗。
在令人屏息黑暗之中,亮起了一双幽绿眼睛。